本来以为郑姑娘的儿子,天生也就遗传了其母的几分聪明的底气,所以他也没敢小看他,也提前料想过林超会从历年的账目入手,这是最保险,也最高明的立威法子,没想到人家根本不玩这些虚的,直接虚晃一枪,却把目光盯准了底下的这些佃户身上。
虽然这简单三条,但都是走的阳谋,就算里头包含了多少算计和深意,也是算计得光明正大,明明白白,利益所致,也由不得人不上钩!况且别的都可以不论,光第一条,就可以看出此人心机有多深!
今朝延续了前朝的赋税制度,男为丁,女为口,十六岁曰成丁,成丁而役,六十岁免徭役,只是历年来,官方官员一向是在人口上大做文章,千方百计作弊,以多报少,而老百姓为了逃避赋税,因而户口数时虚时实,就连底下这些庄头,为了向主子哭穷,也会故意隐瞒人口,毕竟事实就在那里摆着,人少,哪里耕种得过来?粮食产量自然也就减产了!
可林超却不派人去重新丈量土地、核算人口,反而想出了按人头做工拿工钱的法子,为了多得一份工钱,谁还会故意隐瞒家中人口数量?
这虽然是撒出去一些银子,却不费吹之力就将庄子里人口都重新统计一遍了,还轻轻松松就收服了人心,这可比看账本还厉害!因为账目上数字可以作假,但这人头数量却做不了假,再反向推回去,何愁不能推出大概的真实数据?
再和账本一对比,差入不大就罢了,若是相差得多了,那这本账册的真实性,还用说吗?!
到底还是低估他了!
吴大掌柜的背心不期然就起了些冷汗,就又陪笑:“老奴倒只是怕底下的人见钱眼开,看不到那么长远,倒白费了爷的一片苦心!”他说的倒也是实话, 庄户人家,求吃一口饱饭就足够了,哪里还有心思去念书求上进?
林超不以为意:“那怕什么!左右我跟前的人,人品如何,吴叔也是看在眼里的,不是会识文断字,就是身手了得之辈,以后若想在我这儿伺候,不满足这些条件的,不论是谁家的孩子,几辈子的脸面我也不会看!村子里人人若都爱财,不肯上进,我也不勉强,只是他们安分守己,不闹什么幺蛾子,我也不是那不能容人的性子,吴叔只管把这句话传出去,到时候自有人来!”
既然林超话里的笃定之意已经溢于言表,吴大掌柜自然不好多说,只得应了下来,却似乎是才想起这一茬的样子,顺口问了一句:“大丫进来几天了,在您跟前还听使唤吧?老奴家里就这么一个女儿,所以从小多疼了些,有的时候还怕她不会服侍您呢!”
林超含笑道:“吴叔这就是说笑了,既然心疼小闺女,又要巴巴地送进来,如今又来问着我,叫我不知道怎么回了,好与不好,我倒不管这事的,我屋里专门管人事的大丫头这几日不在,等过几天带大丫进了城,再交给她调理调理就好了!”
吴掌柜连声应是,又随便说了几句,才退了出去。
玉竹就进来送茶,觑林超的脸色,才缓缓道:“其实大丫进来也挺听话的,不摆庄户女儿款……”
:“既然舍不得,就不要送进来!若是在姑娘屋里就罢了,随口问一句,也是有的,也挑不出错,偏偏这是在爷们屋里!哪家的少爷会管屋里的丫头?哪一行的事,就和哪一行管事的说话!才是我们这种大家的行事做派,底下一个丫头的事,也来问我,这是打量我这屋里乱得没章法了还是怎样?他以为他是谁?!不就是太太手下出来的人,所以我就得高看一眼了?他女儿就一定得我青眼了?我才不惯他们这些臭毛病!”林超却不以为意。
:“到底也要张弛有度才是。”玉竹也就转移了话头:“离过年还有小半个月,若明儿赶巧了没落雪,舅老爷和姑太太府上,是不是该提前把年礼送去了?还有城里几个老爷那里,也要送些去,我们庄子里,现成产的粮食和野味,新鲜的蔬菜,还有提前窖藏的果子,奴婢瞧这几日送来的苹果和柑橘,外头瞧着鲜灵,里头也不絮,吃起来也甜甜的,水分也足!挑些上等的送去,可都比外头买的更好些!倒比送金送银更体贴些!”
林超点了点头:“我倒还没有想到这里,你就和大丫拟了单子,叫你刘大哥安排妥当人送去就成,只是范府和外祖父府里,数量要一样,至于几位叔叔那里,倒不知道那边几个村子有没有提前送东西过去。。送重了也是不好,数量就减一等吧!”
玉竹就领命而去,等到午后才带着一脸为难进来回话:“二爷,这才套车呢,不知道怎么爷要给城里亲戚们送年礼的话就传出去了,另外几个庄头都送了八九辆车的礼过来,马车把咱们院子外面路都堵得严严实实的,跟车的人都说,特地挑的今年收成中的上上等儿,请爷一定留下,自己用也行,打发给底下人也行。”
按惯例,各庄头也该提前给林超这个新主子送礼奉账,只是林超目前心思不在这上头,只是派人传话接了细账,却并未接见他们,没成想他们倒是知情知趣,还晓得随时打探这边的消息,而且很明显这些礼都是提前备好了的,就等一个名头罢了,不然八九车东西,一时哪里凑得齐?
这给主子头一遭送礼,至关重要,又不是几颗葱、几株白菜,随便地里一拔就够了的。
林超看起来却并不很高兴,只是也没说别的:“这样的路,他们走这一遭,也是他们好意,既然送来,我们也不好推,全部收下吧,也不能让他们白跑一趟,礼尚往来嘛!一会儿,每个跟车的打发二两银子,每一户庄头封十两,就只说是给家里孩子们的压岁钱吧!都从我的私房里走,不必动用外头的账。”
玉竹应了一声,却并未挪步,脸色更苦了:“二爷,这封赏倒是小事,这么多东西,咱们就几个人,可怎么安排啊?就算把屋子堆满,也得堆两三个院子,那咱们还有地儿住么?”
玉竹毕竟年纪还小,虽然对内有一番心计,却是不大到外头去,所以对应酬之事了解得还不够透彻,林超一看她真急了,也真乐了:“傻丫头,手里有东西还怕送不出去?姑母家就算了,没有为了点礼专门还送回杭州的,家里的那批年礼早就送回去了,也不用管,外祖父家里不是有一堆表姊妹表兄弟么?还有我那些同窗和教授博士家里,一家家挨个儿送吧,城里还有八九个大掌柜,底下还有二层掌柜的,最底下还有伙计无数,要提前打点关系,人不到,礼先铺路嘛,那不赶在年前送,未必要等着过年?先把好的选出来,列了单子,我再瞧着添减。”
玉竹估计已经在心里飞快盘算一番,知道一番送下来,已经所剩不多,至少不会多占院子了,她才重新绽放了笑脸,喜滋滋地一扭身出去了。
小子们只管卸了车,把东西搬进屋子里就完了,剩下的都是她的事了,拉着一屋子丫鬟忙前忙后,她还要点数量分类登记入册,还要一一查看种类,按成色分出三六九等,再根据着收礼人的身份地位,忖度着先列出单子,足足折腾到半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