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之后，虞筠霭终于喝到了心心念的蘑菇汤。
滚烫的汤汁入喉，他满足得像在做梦，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全部打开，叫嚣着，歌唱着，赞美着，雀跃着，一双深不见底的凤目流光溢彩，异常夺目。
虞梓墨被他的姿态吓得不轻，“我说……你没事吧？”再低头看看碗中的蘑菇，隐约有些犹豫——这蘑菇看着光鲜亮丽，别不是有毒……
青蔻给他气得直翻白眼。
一口汤罢了，他又是哭又是笑的，到底是几个意思？
“还有么？”虞筠霭连喝三碗，抬头问道：“我没喝饱。”
“我去看看。”
青蔻按着额头，起身走向膳房。
刚拐了个弯，便看到青二正站在屋檐之下，低声下气地与青彤讲话。
“彤儿，我们明早回京。”青蕴面露期待，“你要不要与我们一起？”
青彤不屑道：“与你们一起，你在开什么玩笑？”说罢又笑了一瞬，“你和青蔻，还有那两个男人？你当我与青蔻一样，随随便便与一群男人厮混在一处，放浪形骸，完全不顾自己的名声？”
“小五不是随便的人。”青蕴面露痛苦，“彤儿，你别乱说。”
“听你的口气，还是很维护她嘛。”
“彤儿……”
“二师兄。”青彤将这三个字咬得极重，“我早已提醒过你，她和我之间，你只能选一个。你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就莫怪我翻脸无情。”
“咱们琳琅宫在江湖上也算有头有脸，眼下师仇未报，青老大又失踪了，你和小五若为宫主之位争抢起来，传出去定会被外人笑话。相信师傅的在天之灵，亦不愿看到这一幕。”
青蕴尽力与她周旋，“小五是师傅选定的宫主，且并无过错。你让我以什么缘由，去剥夺她的宫主之位？彤儿，你不要难为我。”
“你要缘由是不是？我给你一个缘由——想要得到我的人，就必须与我站在一起。如今青老大恰巧不在，不能为她主持局面。以你在江湖上和琳琅宫的威望，随便找个藉口便能罢了她的位子。你不愿意，因为你舍不得，而非你做不到。”
青彤美艳的面庞几乎扭曲，“说到底，你根本不爱我。”
“彤儿，你听我解释……”
青蔻不忍心再听，转身离开。
听了半天墙角的，不止青蔻一个。
虞筠霭杵着下巴，青彤每多说一字，他的面色便晦暗一分，说到最后，他的眼中像结了一层冰碴子。
虞梓墨失笑道，“瞧你那黑脸，跟锅底似的。”又从袖袋中取出一根丝线，轻轻绕在指尖，“琳琅宫藏污纳垢，小丫头的处境堪忧啊。”
青蔻端着第二盆蘑菇汤出现时，情绪明显低落了不少。
虞筠霭佯装不知，又喝一碗，才幽幽道：“这下饱了。”
“还剩不少，给雪公子如何？”虞梓墨摸了摸狗头，“这狗子恁地聪慧，我穿衣裳时，它竟懂得背过身去。”
虞筠霭也笑了，“没错，我也注意到了。”
青蔻蔫头耷脑的。“明日就要回京了，我真舍不得它。”
“舍不得就带走。”
“啊？”青蔻当即反对，“那怎么行……”
虞筠霭巴不得她带上雪公子。
一天下来，他算看出来了——雪公子是小坏蛋的心头肉。
至于这块心头肉，到底有多宝贝，他暂且不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只要狗子跟着回宫，虞筠霭便多了一层保障。
这种保障，多多益善。
简而言之，虞筠霭决定将雪公子发展为狗质。
“青痕能够掩去面皮，却不能掩去气味。”他严肃道，“你早就该想到的。”
“你是说……”
青蔻大喜过望，“雪公子能找到青痕！”
翌日清晨，青蔻姗姗来迟。
彼时虞筠霭和虞梓墨正低声讲话，见她出现纷纷露出微笑。青蕴一直守望山内弟子们居住的矮房，目光悠远。善书善画候在苍鹰旁边，手中牵了尾巴甩出天际的雪公子。
张老伯絮絮叨叨，抱着狗头一番安顿，“你们记住，每隔一日给它喂些青菜，荤食喂多了消化不好，臭不死你们。”
青蔻歉声连连，“我想找件东西，故而来迟了。”
虞筠霭从青蔻手中接过包袱，“嘶”了一声，“什么东西？沉得厉害。”又刻意压低嗓音，“宫里缺你什么了，跟我说一声就好。”
“玉枕，我好不容易才找着一件。”青蔻跟他咬耳朵，“虽说不如玉屋，但长期以寒玉为枕，能够避免寒毒入脑，延缓失忆。”
青蔻怕人听见，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你没失过忆，不知失忆的苦。但我知道啊——这里人多眼杂，你先帮我拿着，回京后再送给逍遥王。”
虞筠霭强忍亲她的冲动，“都听你的。”
天高云淡，落水飞溅。
青蔻抱着雪公子，披了件油布制成的蓑衣。耳边是呼啸而下的瀑布，星星点点的水滴落在脸上和发间，冰凉刺骨。
怀中的狗子并不畏高，毛茸茸的大脑袋搭在她的肩头，兴奋得嗷嗷直叫。
青蔻莫名生出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马凌率众扎了帐篷，已在琳琅山脚下驻扎了十几日。
他远远见到虞筠霭一行的身影，激动到难以自持，险些掉泪。“皇上可算回来了，属下等得好苦。”又朝虞梓墨鞠礼道，“恭喜逍遥王伤愈而归。”
虞筠霭挥挥手，“进去说话。”
青蔻等人见状，自觉住了脚步，很快便有亲兵上前，邀他们赴帐内歇脚，又奉上热茶云云。
“启禀皇上，细作的嘴严得厉害，属下用尽了法子，却没能问出一个字来。”
马凌一进帐篷，便跪在地上，“属下无能。”
虞梓墨随意寻了一处木凳坐下，“牧歌那边什么情况？”
“回逍遥王的话，牧歌自皇上进山之日起，便一直不吃不喝。”马凌悄悄抬眼，瞥一眼虞筠霭。“方才听说您回来了，哭着要见。”
虞梓墨心里清楚，牧歌的身份十分特别。
厍家堡的现任堡主厍青，也就是虞筠霭的亲舅舅，厍馨儿的亲哥哥，曾有一名生死兄弟。牧歌是这位生死兄弟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
大约二十年前，虞梓澈翻脸不认人，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是派军剿灭扶他上位的厍家堡，当时领兵的，正是云海天。
那一战中，牧歌的爹立下汗马功劳，力竭而亡。
自从牧歌的爹死在虞梓澈手上，厍家堡和虞筠霭便欠下她一条人命。所以当牧歌提出进宫侍奉，他们找不出拒绝理由，只好允了。
厍馨儿试图反对，牧歌为表忠心，甚至自种如意锁。
情不可谓不深，意不可谓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