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兵必败,闻忠仅带一万精兵,赢得毫无悬念。
虞筠霭扫了眼沙漏,“闻忠一来一去,只用了两个时辰,果然虎父无犬子。”又吩咐道,“挑个战俘放过去,传话给南启,五日之后,朕在琼掌柜的玉器行等他。”
转眼到了五日之约。
青蔻和赫连琼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南启。
他大约五十出头,身高九尺,膀大腰圆,满头银须被高高束起。腰间别着一柄长剑、一把短刀及一个牛皮制的酒壶,走起路来梆梆作响。
南启是坐马车来的,明显一副刚睡醒的样子,眼底乌黑,紫红色的面庞满是倦意。与早逝的南齐一样,数不清的美酒和美人,掏空了他原本壮硕的身体。
他一下车,卯足了劲狠狠撞向虞筠霭的肩头,宛如见到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嘿嘿,总算见到你小子了!”
这一撞,虞筠霭心里就有数了。
不出所料,和谈进行得异常顺利。
南启当场拿出半块虎符——两个月前,云昭远亲自献给南启的,望他看在往日情分上,出兵救下云海天。
青蔻觉得,云昭远这是夹在忠君和家族之间,被逼急了。
云昭飞擅自出动刺客,在琳琅山截杀虞筠霭一行之后,云家彻底陷入被动状态。虞筠霭埋在庄子附近的厍家堡弟子倾巢出动,活捉云海天,一举掀翻了老贼部署多年的棋盘。
往日支持云家的臣子们要么被俘,要么告老还乡,要么缄默不语,云昭远放眼望去,连一个站出来为云家说话的都没有,果真应了那句老话,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就连他自己,也成了朝廷要犯,画像被挂在每一座城池的城门上。
曾经的太尉,走上逃亡之路。
虞筠霭与南启寒暄的工夫,站在边上看热闹的青蔻嘟囔,“云大哥是个老实人,他肯定是被云海天蛊惑了。”
赫连琼被她气着,“说你傻你就流鼻涕,敢把兵权交到别国君主手上,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举的畜生,合该被碎尸万段!还老实人……老实人挖你家祖坟了?”
赫连琼的一番说辞得到闻忠力挺,“琼掌柜所言不虚,云昭远自有一番算盘——一旦改朝换代,前朝的虎符就没用了。说白了,云家人是惦记大位呢。”
青蔻自知失言,“我也就是随便一说……”
赫连琼白她一眼,“你这样是非不分,可会寒了将士们的心,是吧小将军?”说罢用手肘撞了撞闻忠的腰,“哎,瞧你年纪不大,说话办事很靠谱嘛,婚配了否?可有心仪的姑娘?”
闻忠立刻红了脸,“我……”
“若尚未婚配,你看我怎么样?”赫连琼作势扶了抚额边碎发,“我这几天,总盯着你呐,你没注意到吗?”
青蔻“嘶”了一声,“琼琼你就不能委婉点,瞧把人家小将军吓得,脸色都变了。”
“我怎么就不委婉了?”赫连琼狠狠捏了青蔻一把,“我都没拉着他钻树林子。”
青蔻反驳道,“别光说嘴,颖城周边黄沙遍野,你找一处树林子给我看啊!”
虞筠霭忍无可忍,隔空瞪了三人一眼。
作为虎符的交换条件,南启提出三点要求。
第一,由寒山国出面,为初月国前质子南恪迁墓,同时将质子府大火及南恪死因昭告天下,追查云海天罪责。
虞筠霭点头,“可。”
南启做梦都想撇清与南恪之死的关系。将责任全部推到云海天身上,再好不过。反正云海天也活不成了,南启想将他车裂,那就车裂呗。
第二,取缔初月国向寒山国纳贡称臣及委派质子的约定,两国结为关系平等的盟友。
虞筠霭再次点头。过去的十年里,云海天把持朝政,纳贡称臣的约定早已形同虚设,寒山国甚至还有倒贴嫌疑。
南启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说法,由虞筠霭亲口应承下来的说法。
对于君主而言,能够写进史书并且传颂下去的美名为数有限,由附属国提升为盟国,南启此举,绝对算得上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第三,交还被俘的塔拉将军。
南启揉了揉困倦的双目,“塔拉虽说好大喜功,且手脚不大干净。但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前些年初月饱受西域诸国侵袭烦扰,都是塔拉出生入死,一个一个地将那些小国踏平。如今他被你抓了,按道理说,要杀要剐,由你说了算。朕将他赎回来,也算对得住君臣之间多年的情分了。”
不待虞筠霭回答,南启从腰间取了酒壶下来,咕咚咕咚咽下两大口,打了个酒嗝继续说:“依前朝的规矩,两国结盟,是不是得互派公主和亲啊?”
青蔻一听“和亲”二字,眼睛立刻闪了闪,也不跟闻忠赫连琼聊天了,竖起耳朵偷听他们的谈话内容。
虞筠霭但笑不语。
南启边喝边说,“朕听闻,你父皇没留下闺女。巧了,朕的父皇和皇兄,也都没留下不带把的。和亲这事儿吧,还是等咱们的下一代吧,你说呢?”
青蔻想起青痕了。
事到如今,南启依然被蒙在鼓里。
他永远不会知道,他曾经有过一个侄女,活下来了,想要他的命。
“要说咱们做天子的,也不容易啊。”南启这辈子,头回遇见与他平起平坐的人,惺惺相惜的感觉油然而生,摇身一变成了话痨。
“朕这几年积劳成疾,觉得十分力不从心。看见漂亮女人吧,那是真喜欢,一旦折腾起来,也是真累。有时候耽误了上朝,你是不知道那些文官,讲起话来多难听……朕恨不得撅了他们的老二,让他们再嘚嘚……哎说到哪儿了,对了,和亲,你就算给朕送来个公主郡主的,朕也也消受不起啦,不像你们年轻人,火力壮,兴致大。哎遥想朕当年的雄风,那真是三天三夜讲不完啊……”
虞筠霭忍得眼角直跳,实在听不下去了,才打断他。
“归还塔拉将军的事……”
他算是看出来了,生活在北地的人,光用舌头就能把人搞死。赫连琼,还有眼前这个南启,都是其中翘楚。
“哦,差点忘了,塔拉。”南启挠了挠后脑勺,“那……你看啊,我这边的人,只有一小撮儿人知道塔拉被俘。那小子跟朕一个脾气,死要面子活受罪,要让外人知道他被生擒,估计也活不成了。你看……”
虞筠霭抿了一口茶,“想保密也可以,但事关闻小将军的军功。皇上的将士是宝贝,朕的将士也不能受委屈。”
南启歪头看他,“什么条件?”
“用塔拉换云昭远。”虞筠霭开门见山,“活的。”
“不行。”南启拒绝得十分果断,“云昭远是来投奔朕的,回去就是个死。他把朕当最后一根稻草,朕不能对他不住。”
虞筠霭也不让步,“云昭远是我朝重犯,皇上若真想与我朝交好,该拿出点诚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