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莲花灯的光芒由深至浅,最后沉寂在了包袱的厚布层之内。
沈幼安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是偏偏记起了白琴歌,偏偏认了这段情,所以,这算什么?
琴歌的白发及腰而下,被月光衬的漂亮的不像话,沈幼安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喝醉了,亲了他之后就窝在他怀里睡的不省人事,他抱着她从房梁上跳下来,昨晚铺好的稻草还留着,琴歌小心的把沈幼安放了回去,自己的外套还是给她做了毯子,盖在身上,就这样看着沈幼安的脸,琴歌都觉得自己能看到地老天荒。
沈幼安不记得的事情,他全部都记得清清楚楚,沈幼安痛的莫名其妙,他却是痛的清清楚楚。
跨出破庙堂的时候,琴歌闭眼举起手指头起了一道结界,少年的傲气与不羁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磨了个干净,细长的眼尾上挑几分,留下的只剩沉稳与深邃。
倒是越来越像东方凉薄了。
妖殿还是一如既往的宏伟壮观,像是一年前锦阳花都的破败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琴歌回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伸手拦过他,仿佛少主就应该住在妖殿,仿佛以前发生的荒唐事儿都是因为年少无知,所以没人会怪罪,他还是他,还是白琴歌,还是少主,还是白玄壑的小儿子,还是东方凉薄的亲外甥,还是宁清逸的小徒弟。
“哟,这是琴歌回来了呀。”白卿如高居大殿之上,瞧见他的时候,也不过是抬了一下眼皮,然后继续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甲了,“孟翩然,给少主子赐座。”
“舅舅呢?”
“躲了大半年,现在才想起舅舅?你就不觉得太晚?”
“哥,你累吗?”
“累?累是什么意思?”白卿如挑了挑眉头,“做妖怪的哪能说什么累不累?累了就得停下,可我不能停下。”
“你不想停下,为什么要拿别人去垫脚?”
“不是拿你们垫脚呀,你自己琢磨琢磨,你和宁清逸两个一心向着修真界,你要我怎么还能留得下你们?”
“……”
“回来就回来吧,总归你我是有血缘关系的,逃了这一回算你命大,收拾收拾,咱们再战修真界一回。”
“舅舅呢?”
“地牢里待着呢,要说也真是奇怪,他明明那么冷血那么无情的一个人,却偏要守着一个破狐狸的破魂魄,宁愿被我捆住,挑了手脚筋,也舍不得放那狐狸一命归西,琴歌,你告诉哥哥,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我也想明白了,你当初挑起战事的缘由。”琴歌看着白卿如,冷静无比,“一回来就故意去找沈幻灵的茬儿,知道惹毛了他能挑起事儿来,知道我和宁叔叔一定会投反对票,知道舅舅闭关不能参与战事,虽然不知道你对兰奚蛮前辈说了什么才会让他点头答应,但是,白卿如,做这么多坏事,你想过后果吗?”
“坏事?琴歌,你今年多少岁了?竟然还会用好坏来评判一个人?你疯了吗?还没长大呢?”
“我今年二百七十三岁,比你小了一百二十六岁,这世上的事情都是一个对立的方向,的确很难区分好坏,当年的漫清月河林氏一族,为了钻研出更多更厉害的锁妖灵阵,疯狂的屠杀肆虐妖族,最后惹得南肸湾洞府和狼族奋起反抗而被歼灭,你说他们谁好谁坏,确实难以评判,但是白卿如,你以为你做的事情,能和当年的舅舅相提并论吗?”
“为何不能?”
“当然不能。”
“都是侵略,都是屠杀,都是扩张,都是一统。”白卿如勾起嘴角来,“难道杀人你也得分个好坏?”
“不分,我分不了,立场不同不能强求的道理我明白,但你,恶意滋事,陷害亲友,囚禁长辈,肆无忌惮的去伤害自己的族人,这样的事情做出来,你还能说自己是为了妖界的利益,你还能说自己做的全是好事,全是应该做的事情吗?”
“宁清逸怀有二心,沈幻灵都能扫沈幼安出门,我扫个宁清逸又怎么了?再说了,我若是不扫他,我还等着他哪天陪着慕非白回来反咬我一口吗?”
“摸摸你的良心,好生想想,宁叔叔会是做这种事情的人吗?”
“怎么不会?你们这些人为了一个情字什么做不出来?沈幼安和你,宁清逸和慕非白,你们之中哪个人的心我是能拿的准的?这是永除后患,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那舅舅呢?舅舅总不至于对妖界有二心吧。”
“东方凉薄对妖界做的贡献的的确确是受人尊敬信服,不过我跟他这事儿是私仇,再说了,若不是那日他非得护着宁清逸那残存的一点儿的魂魄,也不至于被我擒住。”白卿如摇摇折扇,说的漫不经心。
“交出舅舅,妖界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我不管了。”
“我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白卿如慢吞吞的起身,“哈哈哈?这妖界不一直是我和父亲说了算的吗?东方凉薄算什么?兰奚蛮又算什么?你这孩子是打小游手好闲惯了的,瞧见个女人就记不住自己姓什么,那没出息的模样,真让我怀疑你是不是我白家虎族出来的,”
“交出舅舅。”
“父亲很快也要出关了,你要是想保那个姓东方的,还是听听他老人家的意见吧。”
不能确认白玄壑跟东方凉薄的恩怨究竟积到了多深的地步,琴歌小的时候就是个没心没肺不记事的玩意儿,爹爹和舅舅打架,他站在旁边也就记得哭来着,其余的,都没了印象,更别说有什么把握了。
“爹爹什么时候出关?”
“什么时候?我可说不准,他老人家伤的比我重,你要是真关心他,就留下左右伺候着。”
琴歌皱了皱眉头,说实话,白玄壑对他的确说不上好,琴歌有时候甚至自己都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那妖族堂堂妖尊的亲生儿子,毕竟白卿如和白玄壑的性子太像了,行事作风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用看都知道是亲生父子,可琴歌不一样啊,他大大咧咧又谨慎小心,没心没肺却又至情至性。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随了谁。
他有的时候,也觉得自己不太正常。
没有逗留太久,琴歌回到破庙堂的时候,沈幼安正蹲在结界破口的地方抱着双膝坐着等他,两个人碰面的时候不知道该笑不该笑,琴歌的表情有些僵硬,沈幼安望了他许久,率先勾起了自己的嘴角。
“回来了?”
“回来了。”
“去哪儿了?”
“回了一趟妖殿,想问问舅舅的情况。”
“问到了吗?”
“没有。”琴歌低下了头。
“我们现在只有对方了吗?你回不去,我也回不去?”
“嗯。”
“那你为什么不能一开始就告诉我呢?一开始就告诉我,说你是琴歌。”沈幼安脚有些麻,她捏了捏小腿肚子才站起来的,“就说你是琴歌,你是琴歌,就可以了。”
“想起来了吗?”
“没有。”沈幼安摇头,“记起来的太少,但是我知道,我是爱你的。”
琴歌没忍住笑了一声,他抬手抱住沈幼安,“算你有良心,还记得这个,记得这个就够了嘛,我最怕的就是你记不得这件事儿了,还好,还好。”
“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又没伤着脑袋,不过是挨了个几刀几剑的,怎么会失去记忆呢?”
“你的记忆是被我摘出去的。”
“嗯?”沈幼安抬头,脑门儿撞上了琴歌的下巴。
“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呢,那个时候的锦阳花都太吓人了,你带我过去想求救来的,结果那边的灵符阵摆的比百越金陵还多,你跑不动了,就拖着我哭的不行,说不想让我死,我实在没办法呀,两条腿跑断了也得牵着你一块儿逃命,灵符打在身上疼的不得了也不能吭声,头发被血染的都黏在一块儿,一点儿都不潇洒了,你晕倒之前,我护着你躲了起来,以为自己百分百会丢了命,怕你醒来还记着我会伤心,所以就把有我的记忆都从你脑子里摘除出去了。”
“结果你没死?”
“对啊,我这命太大了,挨打挨成这样都没死得了,醒来的时候你还在我怀里,那段记忆也被我捏在手心里头拽的牢牢的,带你回家之后,我也试过把记忆放回你脑子里,可放进去了,却是怎么也和之前的融合不到一块儿,我也强行做过融合的事儿,但是你疼的太厉害了,没了意识也有痛觉,抱着脑袋,哭闹个不停。”
沈幼安痴痴的笑了两声,抱着琴歌的胳膊又收紧了几分,“真好。”
“好什么?”
“不知道,就是看见你的时候,抱着你的时候,我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心脏都被蜜糖填的满满的,再也不会害怕了。”
“一来就这么腻歪?”琴歌刮了一下沈幼安的鼻子。
“琴歌,你害怕吗?”
“我不怕。”琴歌掂了掂沈幼安的身子,发自内心的说了一句,“这几日没吃好,你瘦了。”
“我想吃肉肉。”
“什么肉?兔肉猪肉牛肉羊肉,你随心挑一个。”
“猪肉吧。”沈幼安吧唧了一下嘴巴,“猪肉馅饼儿,烧烤肉串儿,灌汤包子,好香啊,我们吃饱了再去打架,才能有力气呢。”
“你以前也没这么爱吃呢。”琴歌又抬手弹了一下沈幼安的脑门儿。
“疼。”沈幼安撒了一个山路十八弯的转音娇,听的自己都有些起鸡皮疙瘩,但琴歌愣是能拿腻死人的目光就这么一直瞧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