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歌是真的好，沈幼安自己能感觉到，所以她愿意为他张嘴吃了肉，愿意为他叛离从小立志降妖除魔的沈家，这些自小苦惯了的人，就特别在意人家给的好，一星半点的温柔，都恨不得掏心掏肺，更何况是琴歌这样拿了命来爱的。
琴歌带着沈幼安进城去吃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夜里找了间客栈睡到了一块儿，沈幼安最近睡眠不错，只要摸着他的手，抱着他的胳膊就能睡得着，但是琴歌不行，他最近失眠的厉害，三五天都不见得能睡着一次，不敢开窗户，怕夜里的冷风吹凉了人，就只能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虽然看不清，可是一盯就是一整夜。
现在能怎么办呢？他又不能扔下沈幼安自己一个人回妖界，也不能带着沈幼安回苏河秦岸就不管东方凉薄。
背上压着一块儿大石头，左右手还抓着重要的人不能放开。
琴歌自己也觉得自己很累。
“我昨晚做梦了。”沈幼安早晨起来的时候，眼睛还有些睁不开的模样。
“什么梦？”
“我梦见慕敛晴被我杀掉了。”
“……”琴歌愣了愣，然后皱起眉头伸手拍了一下沈幼安的脑袋，“瞎想。”
“琴歌，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沈幼安伸手揭开被子，着急忙慌的跳下床来，“可是一张嘴又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有些事儿模模糊糊的在脑子里，觉得理所当然可就记不起来。”
“记不起来就记不起来，没关系的。”
“琴歌，我觉得你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没了以前的孩子气，更没了少年时的傲娇稚嫩和不怕死的冲劲儿，琴歌现在是做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兴致来的那种冷漠，除了护着沈幼安已经成为本能之外，动个手、救个人，他也得思前想后的顾虑小半天。
沈幼安能感受到琴歌的不开心。
‘琉璃莲花灯’还是不分昼夜的点在沈幼安的身边，琴歌又想让她恢复记忆，又不想让她记起以前不开心的事儿，心里纠结的不得了。
沈幼安几乎是夜夜噩梦，大抵是以前的事儿有些过分的不愉快了，所以她经常在睡梦中自己哭闹着坐起身来，然后抱着琴歌一哭就是一个整夜。
琴歌好不容易沉稳了些性子下来，沈幼安倒是越变越孩子气了。
两段记忆总算是有了个融合的口子，铺天盖地的画面奔涌着朝沈幼安的脑子里钻，她这几日经常觉得头疼，怕琴歌担心就也不敢闹，有的时候实在疼的受不了，哼唧几声，琴歌还只当她又在做梦，就伸手抱得她更紧了些。
“收拾收拾吧，我们要去一趟南肸湾洞府。”
“南肸湾？”沈幼安有些惊讶，像是不明白琴歌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地方。
“本来不想带你一起去的，可是留你一个人在这地方我也不放心。”琴歌帮着沈幼安往身上套衣服，像带孩子似得，“又在想我是不是太过分的保护你了？以你的身手，其实锤爆一个孟翩然也不在话下的。”
沈幼安转了转自己的眼珠子，“你终于发现这个问题了？”
“我俩最近都没怎么说话了，一开口说的都是没用的废话，你糟心，我也糟心。”
“其实我最近也想起来了一些事儿，但是看你情绪不对，就一直没敢告诉你。”
“你之前说的没错，我们两个人现在只有对方了，你回不去修真界，我也回不去妖界。”
“有事情大家一起分担呀，同生共死的誓言不应该只是嘴巴说说的。”
“看你为我吃苦，我总归是会心疼。”
“苦这个东西，一人吃一半就会很甜了。”沈幼安拍拍琴歌的肩，“再说这怎么能算是为你吃苦呢？本来两个人决定在一起的那个瞬间，就确定了我们的将来是要一人一半的，有风一起吹，有雨一起淋，有好吃的也要一起吃嘛。”
沈幼安越是这么说，琴歌心里反倒越是难受了起来，想着以前那个冷冷淡淡，谁也不愿意搭理的姑娘，现在自己忍着一身伤，还得想着法子来哄他开心，怕他心里头担着的负罪感太多，还得赔着笑脸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时，他就是一阵阵的心疼，要了命的心疼。 疼过之后又是无穷无尽的满足感，那种手里头能真真实实的抓住一个人，不会再没着没落，不会再一眼望不到尽头感受，总是好的。 “南肸湾洞府在什么地方？听说那地方有特别大的一片樟树林，谁去了都会迷路，你能找的到路吗？”沈幼安抱着包袱跟在琴歌身后下了楼。 琴歌这些年的长进是大了不少，吃东西住客栈好歹知道给钱了，不过大手大脚的毛病还在，总之是银子只出不进，大手一挥给出去的全是小费。 “能找着，以前和孟翩然去过一次，又和宁叔叔去过一次。”说到宁清逸的时候，琴歌的眼神不自觉的朝自己腰间的折扇飘了飘，“路是认得的，不过不知道人家肯不肯见我。” 退了房间，琴歌伸手接过了沈幼安手中的包袱。 “我觉得兰前辈对人类是没有恶意的，不然他怎么可能会让你来同修真界签订一条，人妖可恋的合约呢？” “既然没有恶意，他又为何要点头同意战事？”琴歌不解。 “疑点就在这个地方，我想我们是不是还有很多没有发现的事情？所以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琴歌伸手扶了沈幼安上马，她身上有伤，这么奔波劳碌怎么都是扛不住的，听沈幼安这么说，琴歌心里头也生出了些疑问，“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兰奚蛮跟舅舅是至交，按理说舅舅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不该不闻不问的才对。” “一定是还有秘密吧。” “我们该从何下手？”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就这么直接去问肯定是不行的。”沈幼安骑在马背上，有琴歌牵着马，所以她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托住自己的下巴，“我们还是先别直接去南肸湾了，绕着长乐商丘，百越金陵，锦阳花都都走一圈儿，听听看别人都是怎么说这事儿的？” 琴歌垂着眼眸想了想，然后抬头说，“好主意，你的脑子果然是比我好用一些，我这几天完全理不出什么头绪来，就顾着愁了。” “谁让你遇着事儿老不跟我说？非得憋在自己心里头，本来一两句话解决的事儿，活生生拖了这么久，拖得还得回赤景峰和虚怀谷一趟。” “你不想回去看看？” “除了想见见司安，其他人倒是都无所谓了。”说完，沈幼安又赶紧补了一句，“不对，要是再能让我碰着慕敛晴一次，我非得揍得她跪地求饶不可。” “为什么？想替宁叔叔报仇？” “一半一半吧，你不知道，她以前可欺负我了，现在提到这个名字，我都条件反射性的觉得脸疼。”沈幼安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怎么不知道，我以前不是还眼睁睁的看着你挨了人家一个巴掌吗？问你怎么不还手你也不理我，手心里握着长长的一条鞭痕，啪嗒啪嗒的直流血，那逆来顺受的模样，我是现在想起来都生气。” “你生什么气？打的又不是你，疼的也不是你。” “打我媳妇儿，我能不生气吗？” “不要脸。”沈幼安骂了一句，然后又偷偷的笑了起来，“谁是你媳妇儿，我那时连你全名都不知道，还想着这世间居然有姓琴的人？” “我的名字是我娘亲给取的。” “琴歌，琴歌，像个姑娘的名字呢。” “我娘大概是想要个女儿，谁知道生了个儿子。” 两个人一路闲聊，到了百越金陵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沈幼安也不怕这阴气森森的地儿，骑在马背上哼着歌儿，小果子掏出来啃上两口，觉得太酸又丢给琴歌。 百越金陵来来去去的妖灵极多，个个相貌奇特，丑陋不堪，虎头蛇尾这样的都算是好看的了，不过好在沈幼安见多识广，见着这些可怕的场面，也不至于失了形态的大呼小叫，她只是平静淡然的撇上一眼，然后继续在琴歌的包袱里掏着东西吃。 沈幼安藏着自己身上的灵力，可散出的那股子人味儿确实引得众多妖灵侧目，一个香喷喷的漂亮姑娘，自然是谁都想开个荤，吃个肉的，可偏偏琴歌周身环绕的强大妖力又威慑的众妖无敢靠近。 “他们知道你是少主吗？”沈幼安嘴里塞着糖，偷偷问了一句。 “不知道。” “那怎么见着你都跟见了鬼似得。” “想吃人肉，又没胆子上前，可不就是这幅模样了。” “这么多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我，万一我真被吃了怎么办？想想还挺吓人的。”沈幼安翻身下马，跑到琴歌身旁去抓住了他的手，“还是这样走吧，方便你保护我。” “走太久会腿疼。” “你别老这样了，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太婆，就走两步路能有多累？”沈幼安抬手摸了一把琴歌的虎耳朵，“你正常点儿，以前我还在沈家庄的时候，追一只妖灵能追上三天三夜不吃饭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是是是，你说的对极了。”沈幼安随手朝前一指，“就在前头那家吃饭吧，我肚子饿了，想吃烤鱼。” 妖界城池的自然生存状态其实和人类一般无二，不过这地方不用银两，交易的物品是一种叫妖石的东西，这妖石在修炼的过程中能极大的提升妖灵的妖力，所以重要程度和人类的银两也并无区别。 沈幼安和琴歌进了铺子，看着那桌子上摆着血淋淋的一大块儿一大块儿生肉，又见苍蝇嗡嗡嗡的飞的厉害，剧烈的血腥味儿，差点儿没让沈幼安直接就给吐出来，她抬头瞧了瞧琴歌，却见那老虎一派司空见惯的模样，表情里并没有什么不适的东西，于是强压着心里的那一阵反胃感，沈幼安找了个最靠窗的位置坐下。 “别太在意，妖城吃东西都是吃生的。” “那我？” “我让他们把鱼烤熟了再送来。” “他们。”沈幼安有些迟疑的说，“吃的不会是人肉吧。” “现在修真界和妖界的关系紧张的厉害，上哪儿去找那么多人肉给你吃？”琴歌给沈幼安扔了一壶酒，“没有茶，只有酒了。” “是妖城不喝茶吧。” “聪明。”琴歌笑的时候还露出了自己那颗小小的虎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