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外的沈幻灵拼了命。
城门内的白琴歌也发了狂。
起初动手多是冲着活命去的，但是斗到最后，却是不管不顾的一味进攻，哪怕黑气会打到自己的身上，哪怕白玄壑手中的黑剑一寸一寸的刺入自己的身体里，他也不再害怕了，至少自己也不是一直占着下风，挨上两剑也总是能抽出一鞭，总归都是虎，总归都抗揍，一场架打下来，‘漫清月河’至少毁了半座城池，琴歌从金光闪闪的小公子变得浑身带血破烂，但脸上还是得意的，总归是潇洒的本性不能忘。
长鞭胜在长度以及柔韧灵活，琴歌不停闪避退却又猛然转身进攻，少年的精神气尽显无疑，哪怕脸上划出几道剑痕，笑意都是只增不减，这就是妖族的可怕，越打，越兴奋。
绝不低头。
反倒是白玄壑面上多了几分吃力，这些年借着人心来修炼本是提升自身修为妖力的好法子，但在冥冥之中又似乎有什么妖族本该有的天性就这么被磨平了，体内奔涌的力量很重，可是每掌打出来也都大大小小被琴歌躲开不少，那孩子灵活的可怕，而自己的身形动作却似乎越发的笨拙起来。
力不从心。
这是白玄壑的感受。
琴歌会杀自己吗？这个念头刚一出，那条黑色长鞭就猛地捆住自己的脖颈，然后用力往回收回，白玄壑卖力的挣扎了几下，但仍旧改不了自己被琴歌用力拖走的命运。
竟然打不过一个两百来岁的孩子。
竟然打不过一个两百来岁的孩子。
白玄壑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愤怒，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自己堂堂妖尊，叱咤妖界千百余年的大妖恶妖，妖界各族见了他都得俯首称臣的妖魔邪灵三界之首，如今竟然会要折在一个两百岁的孩子身上。
琴歌咬着牙齿，扯着长鞭的手指头都在不停的往下‘啪嗒啪嗒’落着血迹，心口被白玄壑刺了一剑，一个大窟窿‘噗噗’的直往外冒血，明明他伤的就要更严重，但又偏是能笑的一脸明媚的模样，上挑着眼角把人往自己身边拖。
“我要你死。”这是白玄壑贴近琴歌脚边说的第一句话。
琴歌刚刚伸手想要去抓，白玄壑突然腾空而起，一掌举起的黑拳比整个人似乎还要巨大，琴歌只觉得眼前突然黑了一下，刚刚伸手想去挡，就又被一股强力击中心脏，那地方的伤口生生被撕裂好几倍，琴歌只觉得胸前突然漫出了什么热乎的东西，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哦，大概是血水吧。
背脊撞上了大树，整个人失了重心重重的砸到地面，只听得‘嘭’的一声闷响。
白玄壑扯下自己脖颈上的黑色长鞭，挣扎着站起身来。
琴歌伏在地上好一会儿，大抵是呛了灰尘，所以在小心的咳嗽，“咳咳…。。咳…。。”
甚至都不敢用力，因为一旦用力，那本来就不断渗着血的地方，估计就能跟喷泉似得表演一回。
琴歌还是笑着，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止血，然后晃晃悠悠的爬起身来，躺过的地面，都硬生生的给印出了一个血人印子来。
身后的响动同样大的要命，很明显，这是沈幻灵在揍人的声音。
“我就不信，两个孩子，能毁我妖界？”白玄壑扔掉琴歌的黑色长鞭。
“你错了，我们毁的不是妖界，我们毁的，只是你白玄壑，而已。”
“我可是妖尊……”
“不过是一个装不了多少小妖的‘漫清月河’，手底下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大妖都没有，花千翎和白卿如算是两个废人了吧，你一个人还真有脸说自己代表了整个妖族？”琴歌手指头一勾，那鞭子又乖乖的回到了自己手上，“你好歹对我有生养之恩，虽然也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恩情，但是你不仁，我却不能不义。”
“你要如何？”
“这妖尊的位置，换我来坐。”嘴角的笑意越发的大，白色的发尾又被鲜血染红，妖媚邪气散发的厉害，瞳孔里的幽蓝甚至都开始逐渐泛红起来。
从来嬉笑玩闹的孩子，动起杀心来最是可怕。
沈幻灵好不容易一路打进来，灵力耗多了也逐渐觉得有些体力不支，那些小妖小怪虽不是自己的对手但也终是胜在了人多的这一点上，倒了一波又有源源不断的另一波补上，沈幻灵甚至都开始怀疑，这城里究竟还有多少妖怪。
闯进来的本心是想要帮帮琴歌的，却不曾想撞上了那位似乎入了魔的少主，平日里漂亮的蓝眼睛此刻腥红一片，浑身上下除了一张春风得意的笑脸外，其余的血腥，都仿佛是从地狱里带出来的一般可怕，沈幻灵先是愣了愣，随后又一掌劈开一只朝自己疾走而来的小妖怪。
“白琴歌。”沈幻灵担心的叫了一声，“你没事吧。”
有事有到头也不过是个死字，这不算可怕，只是多多少少觉得有些亏欠沈幼安的情绪在，毕竟自己曾经对人家姑娘许下的承诺，一字一句的都还热乎着，什么也没来得及做，就这么虚无的消失，琴歌自己也觉得惋惜，很惋惜，只是轰轰烈烈的爱了一场，但是他分明没爱过，甚至，好几天都没看见她了。
好想再看一眼啊。
也许，以后永远都看不见了。
“妖界众妖都给我听着。”中气十足的喊声，褪去了少年气，满满的认真严肃，估摸着能传出好远好远，琴歌的白色头发在空中飘动的厉害，他上挑着眉眼，眼里嘴里都带着笑意，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潇洒帅气的要命，“你们的少主白琴歌，现在要做一件弑父夺位的大事，杀了白玄壑，我就是三界妖尊之首，所以你们听我的命令，放下武器，人妖修好盟约依旧生效，沈幻灵，你回去记得撤走百姓众生家中的灵符灵器，我们家的孩子们，出门兜个圈子也不能守着威胁不是。”
沈幻灵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还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这战一打千百年，打的是个没完没了，你杀我，我杀你，杀到最后谁也过不了好日子，大家都差不多得了，人类除不了妖族，妖族也除不了人类，所以，听我的话，所有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你们的少主，愿意用血祭这天下，然后还你们一个太平盛世。”
说完这话，小妖怪们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很显然，琴歌的这番话违背了此前妖族众生绝不低头认输的誓言。
但是他们的少主，又似乎是拼了命的在向他们证明，妖族真的是绝不会低头认输的存在。
毕竟白玄壑那般强大，琴歌也未曾有过半步退缩。
回想那八年，虽然大家怨言颇多，但也确实真真切切是大家过的最轻松平常的八年，亲人朋友都在身侧，都在伸手就能握住的位置，没了杀戮，没了鲜血，安静的世界都能跟着美好起来。
琴歌回头冲着白玄壑笑，那笑意看得人心里一阵发毛。
“你要我死，真巧，我也必须要你死。”
没打算活过，说完这话，琴歌就大步跳着朝白玄壑的方向过去，扔掉了手中的鞭子，手里聚起了自己浑身上下所有能动用的妖力，白玄壑也惊慌的伸手了，琴歌很明显的看见他张嘴说了句什么，但是很可惜，自己什么也没听见，只是那一掌准确无比的击中并且了白玄壑的身体，但是很不幸，对方伸出来的拳头，也同样顺着他胸口的那道伤口，一拳击穿。
“琴歌……”
是沈幼安的声音，绝望又无奈的喊声。
琴歌想回头看看，但是却没能做到。
两道妖力相撞，又震开一道强力，推翻了周围的树木、房屋、人群。
沈幼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过来的时候，沈幻灵顺手拦了她一把，然后抱着她的腰身推后两步，却还是被这妖力推出很远的距离。
“琴歌，白琴歌……”
沈幼安挣扎的厉害，哭闹捶打在沈幻灵的面前失了所有的模样。
作为师兄，他松不了这个手，只能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你，先别过去。”
破碎的瓦片，扬起的灰尘，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
沈幼安眼里有泪，‘啪嗒啪嗒’的全都落到了沈幻灵的手背上，她想过去，但是连续几天的全力疾走到现在，真的没有了力气，爆发过一次之后，只能任由沈幻灵不停的拖着后退。
“白琴歌……白琴歌……”
在最后关头，还是决心放弃的白卿如和沈清铃去地牢里放了沈祁和慕敛晴，慕敛晴依旧昏迷着，白卿如苍白着面色抬头替她去了那张符纸，大抵是半妖的血脉在作怪，所以大部分符纸或法阵对他的影响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至少不至于像琴歌似得，碰一下都能被烫伤。
“师娘……”沈祁见对方没有敌意，便将迷迷糊糊开始有意识的慕敛晴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别多问，我们先离开。”沈清铃催促道。
沈祁先出门，但是沈清铃随手伸手握住了白卿如的手指头。
白卿如愣了愣，沈祁也回了头。
沈清铃只是浅笑着说，“娘亲陪你一道出去。”
简单的四个字，‘一道出去’，却藏满了母亲给儿子的无限信心。
“我还有件事要做。”白卿如说。
“我陪你去。”
“花千翎一直在为我做事，我，这次想带她一起离开。”
沈清铃笑笑，然后回头冲沈祁说，“祁儿，你先带敛晴离开。”
沈祁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半个字也不多问。
而那日的沈幼安拖着北阖、沈默、慕非白三个重伤不醒的人，也自是没了法子，也没了力气能再带着这三个人回‘长乐商丘’，左思右想下，最终只得布了道结界护着沈默和北阖，然后背着慕非白一路跑到了‘百越金陵’去求救。
慕非白的判断没错，但却不知北阖何时何地学的这妖术，据说再迟上几步，这五脏六腑、七筋八脉全部得被冻住，然后破裂而亡，东方凉薄说话的时候，小宁清逸全程咬着手指头趴在枕头边瞧着面色铁青的慕非白，然后傻呆呆的抬头道了句，“东方哥哥，救救他吧。”
东方凉薄没多说什么，只是回头对沈幼安说了句，“知道琴歌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沈幼安老实的摇头。
“他在漫清月河，你去吧。”
“麻烦舅舅了。”沈幼安转身想跑。
“该做的事情做干净之后，记得把他活着带回来。”
本是没明白东方凉薄这话的意思，但是现在被沈幻灵紧紧拽着不停后退的时候，沈幼安就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自己也，一直不了解琴歌啊。
“琴歌，白琴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直，一直的不停去喊他的名字。
慌。
很慌。
那种看得见却摸不着，可能下一秒就会彻底消失的慌张，此刻，感受的淋漓尽致。
持续炸开的气体不停的往外涌来，很久很久之后才停下，沈幼安流干了眼泪，看到最后，扬起的尘漫好不容易减下去了一些，隐隐约约能看见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再往外走，婆娑朦胧的泪眼突然亮起了光来。
“琴歌……”沈幼安起身，这一回，沈幻灵松了手，没再拦她。
散去的尘漫里，露出的是琴歌温柔的笑脸，和他伸出来的那只用力蹭干净了的手，虽然还有血迹，但是好歹能在不弄脏别人手指头的情况下，伸手抓住自己眼前的那个姑娘。
他笑着说道。
“沈幼安，我们回家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