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带来的震动远远不止如此,在所有人都心系北方的时候,郭骁又忍不住抛下另外一个急需解决的事情,让吾甫尔自己做出选择。
“不过总管大人,您是准备亲自送我出城,还是让我就在这城中呆着,哪儿也不去?”
这样简单的一个问题,却让吾甫尔心中沉甸甸的,他并没有选择的余地,郭骁才是真正掌握权利的人。
短刃被丢出去了,短剑却又抵在自己脖子上面,只差分毫就能够将自己的项上人头取下来。这帮胁迫之下,吾甫尔心中除了愤恨还是愤恨。曾几时,他遭遇过这种羞辱,可在郭骁面前,他发现自己一直都在吃瘪,从来都未曾停止。
一想到李元虎可能冒险出城与安西军交战,他的心都在颤抖。无他,他委实他清楚李元虎的为人,知道他小肚鸡肠,一意孤行的时候,是听不进去任何劝阻的。
现在郭骁再一次的威胁反而成了小问题。他跟郭骁都心知肚明,此刻并非是杀掉对方的最好时机……
杀人者人恒杀之。
“全凭都督心意。”吾甫尔释然道:“都督敢出现在郅支满城,无论是韬略还是勇气,都是上上之选。我又如何能够做都督的主?”
郭骁闻言却道:“可这城内城外,无数精兵良将,只怕是已经等不及要取我的项上人头,充作功勋。”
穆萨在一旁心中暗暗吃惊,也腹诽不已。此时此刻吾甫尔看似退让,却是以退为进,只需要等待大军将此处团团围住,便能将自己与都督一道困死于此。介时再叫苦,也是无用。
只是他不时看向自家都督,却不知道郭骁心中所想,也不知道他为何还要再次拖延时间。难不成这满城的回鹘兵卒,都不会涌来?
穆萨当然没有猜到这便是某种不可公之于众的真相。
“都出去。”喝退了不甘心的小卒之后,吾甫尔又才冲着亲卫说道:“封锁消息,切勿要让人知道郭骁就在此处。”
旋即,吾甫尔又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此处的士卒大多都是听不懂唐语的,又是自己的嫡系,不会轻易背叛自己。但这件事情仍旧会变成一个尚未爆炸的定时炸弹,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爆炸。
那伊德日迟疑不定,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不该走。心思多多的他听出了吾甫尔的言外之意,知道这名震天下的吾甫尔将要低头,而且是向安西低头的时候,他也不禁咂舌。
见吾甫尔如此识相,郭骁不免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短剑道:“我此前便已经知道幹难想要诱敌深入,只是我要让他假戏真做,好让乞力莫次不得不倾大军来攻,与你回鹘汗国两败俱伤。”
“这便是都督的渔翁之计?”吾甫尔心中念着城南的大火,想着会损失多少粮秣,一时间心情复杂。
郭骁奇道:“总管大人又并非是保义可汗任命的大帅,胜了败了,与总管又有什么关系?总管这样尽心尽力,却只能屈居于人下,当真是总管想要的?”
穆萨远远比郭骁更了解吾甫尔的背景,也清楚在佛教大兴的当下,回鹘汗国的信仰正在发生转变,僧人,喇叭在这片土地上的数量越来越多,吾甫尔这等掌握祭祀权利,知识的旧贵族,势力越来越小。
对保义可汗而言,无论是佛道还是拜火教,大食的宗教,都只是用来统御百姓的工具,哪一个更好用,便要用哪一个。
原本的祭祀权利太大,掌握的部落,战马牛羊太多,反而会变成威胁。
幹难是战争贵族,并非是旧势力的一部分,无法威胁到保义可汗的权威。反而因为幹难不断地攻略土地,掠夺更多人口之后,受益最大的反而是保义可汗。
新的土地需要新的贵族,旧有的贵族被限制在回鹘,即便是葛逻禄,保义可汗都不愿意交给吾甫尔等人加入统治,而是沿用了投效自己的葛逻禄人。
这样的策略在一时间自然无甚问题,但在回鹘汗国衰败之后,回鹘治下的民族纷纷独立出来,建立了新的国度。甚至回鹘的基本盘草原也换了新的主人,变作了其他国度。
郭骁知道吾甫尔跟幹难有矛盾,却也是在不久之前,才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来源于新旧之争。保义可汗在明里暗里对吾甫尔的打压,让旧贵族们心中的天秤逐渐倾斜。
须知,战争对于贵族而言,是最好的机会。他们可以通过战争可以掠夺财富,增加自己的实力,而非大唐一样,战争的最大受益者是皇帝。
土地跟人口都是皇帝的,文武百官士卒,只能获得金钱上的赏赐。而金钱本质上是无法威胁皇权的,而人口跟土地就不一样了。
如今的大唐已经成功的将七宗五姓的权贵摧毁殆尽,只剩下些许的的残余,再无祖辈出将入相的权势。
关陇贵族也好,山东贵族也罢,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郭骁心知保义可汗做的没错,吾甫尔也没错,幹难同样没错。想要自己的子孙后代活的好一点,这是错吗?
可无法增加资源的当下,如何从别人手中抢夺资源才是关键。
“其实我与总管一样,并不想要有这样一场大战。”千言万语此刻都说不出口,郭骁只能压低声音,道出这样一番话来:“只是乞力莫次逼迫太紧,我父亲乃当世名将,最终也与沙场宿将一般,马革裹尸而回。”
“我郭骁临危受命,所做的事情都是迫不得已。若是有的选择,我选择和平,发展工商,修建沟渠,驰道,让西域变成一方乐土,而不是焦土。”
吾甫尔闻言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他并非是天生的战争狂人,学的也是唐人的那一套,想要修身治国齐天下。
“年轻真好。”他看着郭骁慷慨激昂的模样,千般念头在脑海当中一闪而过,哂然的吐出这样四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