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迎接着日出的郭骁三人却是另外一副样子，他们骑着快马，已经南下十余里了。一转眼的功夫，身后便只剩下黄泥铺就的道路。这天气，虽说刚刚雨过天晴，可道路却泥泞无比。
又前进了数里，郭骁方才与穆萨对视一眼，开口说道：“先行休息片刻，吃些东西，再行前进。”
“诺。”伊德日默默点头，欲言又止。事到如今，他已经确定自己没了退路可走，现在就算想要离开安西这艘破船，他都不愿意离去。
“且宽心。”
郭骁先声夺人，宽慰道：“我告诉你什么事情最可悲——当你努力想要做好某件事情的时候，你发现自己这样做毫无意义的时候，这便是最可悲的时候。我们大多数时候都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却无力改变。”
他把话揉碎了，故意说的很慢，好让其中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伊德日的心上。
“我痛恨战争，也讨厌任何形式的欺骗。哪怕是善意的谎言，我也厌恶。只是我父亲死了，死在城墙上面，完成了自己临行前的誓言，马革裹尸而归，如今仍旧在龟兹城中，放在冰窖当中，还未下葬。”
“我每天闭上眼睛都是尸山血海，睁开眼睛看到的又是白发苍苍的老卒，他们与我父亲一道从长安出发，抵达安西之后，便将自己扎在这片土地上面，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如一日的在西域守着治下的一方百姓。我想答应他们待他们回去，让他们能够会长安，颐养天年，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继续朝不保夕下去。”
“我来了，我见过，我想要长久的和平，我想要以战止战，用最小的牺牲，获取最大的胜利。牵扯到你，我于心不忍，才想着带你出城，许你一个诺言，好叫你自己做决定，是走还是留。”
从穿越到现在，他总算将自己的心里话尽数说了出来，在对自己漠不关心的人面前，慷慨陈词了一番。可伊德日闲暇时候的浪荡模样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苦笑：“都督大志，小人佩服万分，愿为都督麾下一小卒，为安西出生入死。”
穆萨一叹，他上前拍了拍伊德日的肩膀，对这“亲人”心中有些不安。
好在，马蹄声由南向北，渐渐近了。呼喊声也变得清晰可闻，让方才下马的三个人，立马翻身上马。
不远处，有人拍马而来，问道：“敢问几位头领是否是从郅支满城出来？昨夜郅支满城可曾有所祸事发生？”
不许吩咐，伊德日便点头打量来人，如实说道：“正是从郅支满城出来，奉命前往于阗。昨夜的话，城中闹了一夜，听闻是吐蕃人混入城中，才引得大火。”
来人闻言松了口气，带着讨好的语气说：“小人从南方而来，意外捕获了一个从郅支满城逃出的贼子，此行目的其一便是想要知道他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弄清楚他是否是吐蕃人的探子。其二便是将其送至郅支满城，交由头领处置。”
“吐蕃人的探子？”郭骁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两人，忽的笑道：“如果真是吐蕃人的探子，只怕是总管大人都会接见你，见见这吐蕃人的探子长得什么模样。”
他已经看清楚了所谓的吐蕃人探子是什么模样。别看那人衣衫褴褛，比昨夜狼狈了不知道多少倍，可他金色的头发，西域人的长相，却是格外显眼。
“总管？”来人大喜过望，见眼前人衣冠楚楚，富贵逼人，却没有半分的倨傲，心总算是放下来了，转身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尽数告知了在后面戒备的老爷。
老爷是郅支满城的土著，家中良田千顷，与许多人都有交情，方能在乱世当中活的这般滋润。只是他从未想过自己不过是抓了一个远方亲戚的绿帽子，便能够得到机会见到总领四州的总管吾甫尔。这让他如何也平静不下来，让左右仆人卑微的递上酒囊之后，一时间说话都结巴起来：“头领请笑纳，这些美酒算是格勒的一番心意。若是头领有心的话，可去南边的镇子里面歇息片刻，我这就让人准备上好的酒肉，女人，好来孝敬您。”
“如此甚好。”伊德日深谙如何与地主打交道，总能让人如沐春风：“我们这便动身南下，与格勒老爷共饮一番。”
这样一番虚伪与蛇倒是让格勒笑容满面，连连督促仆人先行南下去准备酒宴。至于吐蕃人探子的事情，已经被他放在一边。他要弄清楚自己手中的货色究竟是什么价位之后，再行前往郅支满城。
古人都有待价而沽，他又如何会将自己的本钱丢出去。何况，这三人当中一个脸上沾染了不少烟火气，和那老卒在严刑拷打下吐露出来的信息倒是合上了不少。
他自视甚高，径直将目光放在了眼前的三个人身上，想要从中渔利。
万一，这三人也与那老卒一般，不是好人的话，那便赚大了。
数十年如一日生活在西域，小心谨慎是本能。能够在鸡蛋上跳舞的人，都是大才。
现在陡然间见到了两个葛逻禄人与一个看不出什么人的骑士聚在一起，他当即就预料到了不对。
只是，他弄不清楚把他们卖给吐蕃人，还是卖给回鹘人更划算。
如今于阗打成一团，以他的见识来看，短时间内双方都无法分出胜负。要是真真儿的郅支满城内的粮草被烧毁了，吐蕃人便不战而胜。
回鹘多骑兵，人吃马嚼，每一日的消耗对他这样的地主而言，仍旧是一个天文数字。更别说回鹘人的骑兵越来越多，每一日都有数千人南下。北上的反倒是少了许多，精气神更是不如南下的骑士。
骑士，这些信息明眼人都是能够看见的，唯一不容易就是传递信息。
想要避开一路上的骑兵，倒也不是不可以。要么去沙漠里面吃沙子，多花三五日的功夫，要么走南边的密林当中，去与豹子，狼群撕咬一番。同样，中途花的时间是一点都不少。
吐蕃人可没有回鹘人训鹰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