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吐蕃腹地的沙州的今日跟昨日唯一的不同便是在于,雨淅沥沥的落下,将庶民关押在低矮昏暗的屋子当中,无所事事。
身为豪族的一员,如今不过二十七岁的张谦逸很忙,即便是大雨倾盆,也不会停歇自己的脚步。
他是张家的族长,所肩负的并非是自己一家的吃喝,更是族内许多人的衣食用度。也正是源自于此,他才会忘记自己胸中的大志,忙碌于琐碎小事当中。在沙州失陷的这些年来,百姓无不怀念我大唐是却有事情。
现在正是八月,距离秋收还有数日光景,这时节的一场大雨,很有可能会影响今年的收成,会让无数贫苦百姓陷入困境当中,连吃饭都成问题。
吐蕃人可没有天灾人祸的想法,也不会因为灾害就降低税赋的善举。反而在荒年,他们会无师自通的用尽更多办法摧毁本就生活在贫困线上的小民,让他们世世代代都为自己打工。
年仅九岁的张议潮从未见过波涛汹涌的大海,也没有见过城外川流不息的河流。他自小便生长在着宅邸当中,每日都在研习经典,锻炼武艺当中度过。
这样的生活自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乡民自保的根本是拥有反抗强权的武力。同时,想要控制武力就得掌握知识,成为受人尊敬的人才行。
所有振臂一呼,就能换来无数人支持的打开方式就是素有名望,一直有钱。
除此之外,想要拉起一支义军,可能性微乎其微。
张议潮对自己的未来是向往的,但他现在更想做的事情其实是就此出去,去院子外面走走,去看更大的世界。
漆黑色的大门忽的开了,门外有人披着蓑衣,入门的一瞬间,便高呼道:“幸事,天大的幸事。大兄,大兄在龟兹,安西胜了!”
“安西?”张谦逸脸上闪过愕然。在吐蕃跟回鹘默契的封锁下,少有人知道安西仍旧存在,在许多人的记忆当中,上千里之外的安西应当早就覆灭了才对。
“七年前于阗陷落之后,就有人称安西投靠了回鹘人,成了回鹘人的爪牙。这般大胜,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来者正是张谦逸的族弟,此人名叫张谦远,与他大兄一样身高八尺,只是在踏着雨水进了内厅之后,掀开雨披,揉了揉张议潮的小脑袋之后,他才露出自己的容貌。
一道刀疤从额头不断脸颊右侧延伸,直到嘴角方才终止,将他的脸颊一分为二。这样的伤痕并非是天生,而是后天被吐蕃人欺凌所致。
吐蕃人的蛮横在于色厉胆薄,面对弱者他们是恶人,面对强者他们又是孱弱不堪。在沙州这样汉民数量极多的汉唐旧地更是如此。莫说是汉人了,就是羌人,沙陀人,吐蕃人都不敢随意欺负。
可在逮住能够欺负的人之后,却又往往变本加厉的欺辱,恨不得要他死在自己面前才罢休。
年少懵懂的张谦远便是在一次游猎当中遇到了数名吐蕃膏粱子弟,因为腰间长剑乃是名家铸造,剑鞘又十分华丽,让那数名膏粱子弟心动,遣了狗奴才来夺取,却被张谦远以剑鞘为剑击倒在地。
随后的事情便理所当然起来,一支利箭冲着张谦远的命来的,若非当时并非他一人,还有旁人相助,将其撞飞的话,那一箭直接就洞穿了他的身子。
那几个膏粱子弟并未就此住手,反而在知道张谦远的身份之后,越发桀骜起来,带刺的皮鞭抽在张谦远脸上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如今,谁也分不清楚这印记是皮鞭造就的,还是利刃造就的。
独独所有关心张谦远的人都知道他数次想要前往大唐疆域,找寻机会杀回故土。
尤其是十年前,当韦皋为帅的时候,吐蕃在南方连连败退,数十名将领归降大唐,让大昭寺外面记录唐吐会盟的石碑又多了记载。
张谦远尚且不知道的是,随后的几十年,唐吐在没有发生大战,两者都陷入无休止的内斗当中,直到他的侄子张议潮趁着吐蕃内战,举义军,攻陷沙州之后,大唐的荣光才再度出现这片土地上。
而在沙州敦煌石窟当中,便有许多关于张议潮的记载。
“是安西。”张谦远欣喜若狂,将自己侄子举起来,转了一圈放下来才严肃道:“安西先败了乞力莫次的数万大军,随后又击溃了沙陀老贼李元虎的两万大军,方才有了龟兹,拔换城数座城池,割据一方。”
他所得来的并非是一日的消息,而是这段时间所积累的所有消息。甚至他行商在外,最先听到的是安西击败了李元虎的大军,而非乞力莫次。
但他只费了一坛老酒,十斤金子,便从城守口中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原来,一直想要驱逐吐蕃人的并非只是这样的沙州唐人,还有安西,还有瓜州,伊州!
“你想去安西?”张谦逸心中感慨一番之后,明知故问,想要打消自己幼弟不切实际的念头。安西固然存在,势大。却未必能够长久,不如现在观望,等上一二月,局势明了之后,在去龟兹也无甚问题。
当下跨越千里投奔安西,困难重重倒是其次。而是到了之后,安西覆灭又如何是好?
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他无法舍弃家业,孑然一身的去投奔安西,也不愿意幼弟行冒险之举。
“正是。”张谦远重重点头:“我熬了这么多年,总算等到今日,若是我现在不去报仇的话,再等下去,有了议潮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也就罢了。我就怕他如同议潮一样,连着小小的院子都跨不出去。这样的保护,不要也罢。”
张谦逸哑然,忽然明白自己幼弟只怕是已经想了很久,才会倾尽自己的私产,去自己仇人口中,套取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