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和尚？”张谦远瞬间想到了一个人吴洪辩。此人虽然年幼，却深谙佛法，在沙州颇有名望。其父亲吴绪芝生前曾是唐王府司马，任过千夫长，建康军使，是天宝年间名将哥舒翰的部将。只是他未曾随着哥舒翰一道回归长安，参与平定安史之乱。而是继续牧守边疆，兵败之后黯然随着河西观察使周鼎退守敦煌。
死守敦煌数年之后，外无救兵，内无粮秣。周鼎焦急治下，做了害死自己的决定。他想要焚城东逃！
此刻敦煌城中将士于安西将士，差的只是一个郭昕。
若是安西没有郭昕，而是周鼎，只怕早就荡然无存了。
事实上，周鼎被安西都知兵马使阎朝所杀之后，敦煌坚持到建中二年，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能与吐蕃将领绮心儿约定沙州百姓有别他处，不受驱使，不为奴隶之后，方才献出城池。
这般举动方才使得沙州不同其他州一样，唐人势力被清扫而空，保存了元气，有了反抗吐蕃人的基础。
至此，城中守军尽数归了乡野当中隐居，不愿为吐蕃人效力。这其中，便有吴绪芝。
而吴洪辩便是在沙州陷落八年之后降生在这片土地上面，三岁便彰显出非凡天赋，成为小小只的沙弥。
在吐蕃，唐人想要被优待，只需要满足一个身份，那就是佛教徒。
想要被区别对待，像吴洪辩这样就行了，成为一个能够编译经书，传播佛法的大佬。
这样的人，在吐蕃境内可以凭借度牒，横行无忌。
现在的吐蕃人还不相信和尚发起疯了也是会咬人的，但在不遥远的未来，他们会相信的。
“我尝听人说安西当初被当做回鹘人禁脔，能人志士无一想要投奔，致使孤军悬于域外何止三十年。如今谦远你要去见安西郭家，一人还是太少了。姑且我以百余健汉并沙州唐人有心之人，与你一道扮作僧人，四处弘扬佛法。直至龟兹左近的月湖附近，看清时局在决定是否入安西。”张谦逸并非务虚之徒，短短数言，他便将一切布置妥当。
张谦逸还有着清晰的头脑，心中期待着安西能够携着货真价实的大胜，换来自己这等小民能够趁机反抗。
“最最最为关键的便是，你勿要与人谈及安西，漏了音讯。逢人只道是甘愿坠入空门，宣扬佛法，与家族再无牵挂。”
这般举动下的不得已而为之让张谦远大为感动，他料想自己大兄寻常时候便在忍气吞声，今日见了自己决然的样子，也不过放自己离去。而非当下这样，愿意给自己人马，联络仁者志士，与自己一道归唐。
“大兄……”
“你我兄弟，何必做小女儿姿态？”张谦逸打断幼弟还未说完的话语，朗声大笑到：“我沙州张家的明日，全然在你身上。倘若事可为，我便在这城中，日夜期待谦远你的好消息。”
听到此次，张谦远绷不住了，泣道：“纵然安西不成，弟弟也不愿意继续苟活于世，愿意用这条性命，与吐蕃人较个高下。”
“勿要说了，汝速速去准备，我这就去为你准备度牒，至多明日，便要出发，以免夜长梦多。”
城中之人联系不过数个时辰便能说定，通关度牒更是花费银钱也能轻松拿到。沙州张家素来有敬佛之称，每三年便有水陆大会由其举办。各路高僧都与张家关系极佳。
唯独吴小沙弥吴洪辩麻烦一些，他年纪不大，慧根虽然深种，却未必肯行这样冒险之举。此行的危险不言而喻，族中的健汉他可以不告诉他们此番目的。但唐人友盟他必定会尽数通知，好叫他们做好准备。
让他大为意外的是，他方才到了寺庙当中，话还未说完，便听到吴洪辩道了一个“可”字。
他尚未来得及发问，吴洪辩便笑道：“日前城中主官见我聪慧，请我为僧官，好叫我师长在院中钻研佛法，我本是不愿意应答，做吐蕃人的小吏。”
“今日大兄如此说了，小僧甘愿做一伪吏，好见见安西风骨。”
张谦逸抱赧，心中想到了吴洪辩并非一人，便又问道：“婶子能许你行冒险之举？”
吴洪辩闻此倒是不笑了：“早些年我身体孱弱，我母亲为了我活的长久一些，才叫我到了菩萨跟前聆听教诲，本就没想我能与常人一样在她跟前侍奉一生。再则便是，我父亲郁郁而终，临行前的每一夜，都念着回归祖地。我那母亲与大兄同宗，却生在南阳，也想要归乡。”
“身为人子，若是能够让母亲归乡，才是尽了孝道。”
张谦逸闻言更羞了，他们本就是亲戚，是同辈之人。现在他却要算计自家小弟，让他为自己出生入死。
“若有同行之人，还请大兄多多准备衣食，好叫我沙州健儿横渡黄沙之后，也能在安西人眼中站稳跟脚。”
告别之后，吴洪辩痴了许久，他自然不愿意做吐蕃的小吏，却想要弘扬佛法的同时，让此生受苦之人，来世过得平等一些。
寺庙名叫敦煌，以地为名，始建于西晋太康年间，即公元286年。如今住持是一位老僧，对官职并无兴趣，却培养了许多佛法杰出的后辈。
江湖传闻，刺杀了赤德松赞之子达磨终结了金吐蕃的僧人拉隆。贝吉多杰，就曾经在此寺庙当中进修。
而达磨跟达摩同音的人，死因却是因为灭佛。
住持年过不惑，性子平和，听完了吴洪辩来意之后，哂然道：“我早就知道你心中并无佛法，早年是为了活命，今日是为了掩护你等所谋的事物。既然你要去，那便去好了，与那莲花寺当中的住持悟空法师好好交流一番。旬前我便知道了安西变故，明白安西郭骁方才是仁主。”
“你愿意投效于他的话，切勿要忘了你在敦煌寺出家为生，是我佛的信徒，切勿忘了教化世人。”
“弟子谨遵师命。”吴洪辩眼眸含泪，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朝夕与自己师父相处，所学的经文，天竺语，吐蕃语，都是出自于眼前其貌不扬的老僧人，又如何一时间舍得离开。
只是主持听了自己弟子的回答之后，心中还是忍不住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