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见幹难归来,他的侍从们仍旧愤愤不平,他们大多都是出自其余部落,被仆固幹难引为心腹,却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对仆固部便有了怨气。这一次更是因为郭骁的称呼,对其心生不满。
他们虽然不明白什么叫做主辱臣死,却也做出了类似的反应。
幹难是他们当中唯一的一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掘弃宿怨,跟安西合作。
周遭的骑兵仍旧存在,却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一动不动。令行禁止是军队最基本的素质,其他部的回鹘人难以掌握,他这个脱胎于唐人的回鹘人,却明白这个道理。
想要郭昕死的人很多,到头来却没人敢动手,只能借着乞力莫次的手干掉郭昕。
“好了,都别说了。”他止住了周遭乱七八糟的请战声音,目光锐利:“吾甫尔不敢杀郭骁,我则不能。此人留着还有大用,与我等的前途有关。日后切勿多言此事,只当不曾发生。”
他不曾让他们闭嘴,也无法让他们闭嘴。这件事情终究是回传到保义可汗的耳朵里面,叫他愤怒,狂躁,却又无可奈何。
“吾甫尔做的,我也做的。”这是他没有说出口的话,他不清楚郭骁跟吾甫尔的协定,却也知道吾甫尔坐稳了总管之后,便不将这个安慰元老性质的大相放在眼中,而是收拢兵马,经营自己的小天地去了。
当初的吉祥物吾甫尔顺着局势,变成了一方大鳄,他同样能够乘风而起。
“李彦武。”
旋即又一混血壮汉从侍从当中走出,此人虽然是回鹘人,却跟仆固幹难一样,都是汉化的回鹘人,他的祖先因为战功被赐了李姓,出了李光颜跟李光进两员悍将。
如今李光颜与李光进仍旧在为大唐效力,是河曲一脉。他则因为祖辈留守鸡田州,回归了回鹘,保留了李姓,与李光颜等人相守相望。
这样的身份让他在什么地方都是如鱼得水。直到遇到更为优秀的仆固幹难,他才愿意屈身受其驱使。
“你现在便与安西军一道离去,持我令牌,离开拔换城之后,便领千人护送安西节度使郭骁麾下的将士前往长安。”仆固幹难吩咐之后,便让十人与李彦武一道离去,随安西军前往拔换城。
他一心求稳,想要安西活的更长远一些,纵然不能占据安西旧地,也得多为自己分担一些压力。安西以往能够做到的事情,现在换了一个少年英才掌舵,只会更好。
“将府库当中的铜锭,尽数送到拔换城。”随后,他又下达了一个命令,预备将手中所有的不动资产,都变成可以流通的资产。
铜钱在后世人看来都是笨重,难以流通的金属货币。但在现在确实非常轻便保值的。尤其是游牧民族,他们对于物价并不敏感,计量单位都是牛羊。随着建中通宝的出现,不同于牛羊会在疫病遭受大量损失,可以用来保障自家财富。
“府库当中物资皆有备案,若是有人污蔑将军,只怕麻烦多多。”有人提醒。
仆固幹难却是无动于衷,只是远远望着离去的郭骁一行人,总算松了口气。
自从大汗继位以来,回鹘内部的斗争愈发严重。不然于阗也不会在一次成为回鹘吐蕃交锋的重镇,从一开始所有人都知道保义可汗想要重演于阗之战,再一次击败吐蕃人,奠定自己的汗位。
李元虎的失败让吾甫尔成了数州的总管,这样的职位不算显贵,却是实权,掌握了西域最精华的地区。
这便是内乱的伊始,吾甫尔闭嘴,成了封疆大吏,将李元虎那雏虎保护的一丝不苟,连他麾下的败军也变成了各州守军。这样的动作放在先大汗时期,会被断定为叛逆。
但在现在,吾甫尔扼守住通衢之地,收编败军充实自己,却没有任何的处罚。一时间的忍让会换来更长远的未来,但回鹘真的能够继续扛下去,还有更长远的未来吗?
仆固幹难心中五味杂陈,他对怀信可汗,保义可汗两父子虽然无甚忠诚,却也不愿意眼看着回鹘汗国毁于内乱,他愿意取而代之。
……
北上的队伍静默,所有人都在假装不去看出现在队伍当中的回鹘人李彦武。原本他们就对李彦武混血的模样兴趣十足,随后在知晓了他乃是鸡田州的归化回鹘人之后,心中多少有了一些亲近跟不解。
同为唐人自然亲近,同为唐人,他们不解为什么李彦武被赐了李姓,作为一族当中的嫡系血脉,为什么要回归回鹘。大唐难道不香吗?
然而郭骁无法给他们解答这个问题,因为无论在他看来李彦武的做法并没有什么问题。就像他们一样,誓死也不愿意归顺回鹘人是一样的。
单单是郭昕村赞,是无法守住安西这一称谓的。更多的是自上而下的坚守,无论士庶,上下一心才能办到。
离开坎城的时候,是日出。不多时便到了日暮,夕阳西下的光景。
队伍仍旧保持着来时的模样,在玉河边缘清晰了甲胄,武器之后,便又变成了偏偏小郎君。
“终于歇息了。”李彦武见队伍停下,与左右的回鹘人对视一眼,难以掩饰自己心中的惊讶。
以往他们都自诩自己是军中骄子,只欠缺一个机会,就能扶摇而上。可在今日看到安西军跋涉上百里仍旧能够保持军容,就已经呆了。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以为这只是郭骁故作姿态,好叫自己惊讶。可一连百里,安西军张弛有度,无论是斥候,还是前卫后卫都健全。这在百余人的队伍当中,本不应该存在。
他们自忖自己带兵也无法时刻保持这种模样,拥有这般意志。
“今日一共行了六个时辰,行了一百二十三里路之多。便是休息,他们也只是日中吃了栗米,肉脯,喝了热水便是一餐。”李彦武碎碎念:“在回鹘军中,精锐能够在沙漠当中日行百里之上,却无法保持这样的容貌。”
他说的容貌是战心,跟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