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骁自然不知道有人对自己的日常品头论足,实际上他在李彦武到来之后,就没有去与他说上一句私密的话语。只在一开始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之后,就开始忙于军务。
先是前几日拔换城便不断传来消息,鸿雁之声处处不觉,叫郭骁一阵欢喜,一阵忧愁。
他欢喜的事局势仍旧在自己掌握之中,李元虎的轻兵只是在拔换城外三十里的地方扰了百姓,就不再前进,等到尉迟媛点了千余骑兵近前,便一声不吭的退却了。
这是勾引,也是钳制。
吾甫尔深谙兵法,心中未尝没有干掉自己的想法。只是有些东西可行性不高是其一,其二是就算成功获利也是极少。
这才是他没有下手的原因。
他想要养寇自重,以观时局。
吾甫尔在回鹘汗国并非是打工仔这类身份,而是股东。无论回鹘如何发展,都有他的一份。他既不需要当权者的怜悯,也不会去充当当权者的走狗。
以往他心里面没有太多念想,全然是因为他获利良多。可在旧利消耗殆尽,怀信可汗病逝之后,他的心一点点下沉。
倘若是回鹘九姓,或是铁勒九部其中一族人担任大汗之位,他也不会这样做。因为法理上回鹘九姓,铁勒九部当中的葛逻禄人都有继承回鹘汗国大汗一位的权利。其次便是这九姓,九部实力不可小觑,又有自己的关系网络,一旦上位,便又有大量的支持者。
小族出身的大汗能够压制部族一时,却不能压制一世。现在机会来了,动荡之下,他选择观望,抬高自己的身价,待价而沽。
郭骁一时间没有考虑到这些细节,但也对回鹘人并无太大忧虑,而是一边安抚尉迟媛,要她派人与回鹘人交涉,将韩湘换回来。一边思考着焉耆。
仆固幹难是个王八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同样人尽皆知的事情则是吐蕃人的防线出现漏洞,他们压根就没有足够的军力投入到与回鹘漫长的边界当中处处严防死守。
他们能守的只有喀喇昆仑山脉,只有守住了喀喇昆仑山,才能守住大小勃律,即后世的克什米尔地区,挡住回鹘人的骑兵。
历史上,天竺之所以一次次被奴役,便是源自于险要之处被他人霸占,敌人要么学着亚历山大大帝从波斯杀来,要么翻越喀喇昆仑山,直接冲向天竺人的腹地,奴役他们。
如今吐蕃人统治的重心并非是在常人以为的高原一代,而是陇西到西域的广大地域跟恒河流域。而这样的统治区域,注定让吐蕃人四面受敌,南方的天竺土著大多都是吐蕃人的藩属国,而非他们的领地。
北面的回鹘人跟东面的唐人,西面的黑衣大食,都是强国。
任何一个国家在这种环境下,都意味着一旦陷入衰退期,就有可能亡国。
郭骁同样想到了这一点,下定决心趁着于阗之战还在继续的时候,将焉耆拿下。
他心中未尝不知道攻击焉耆是一个阳谋,是仆固幹难想要让自己吸引吐蕃人注意力的举措之一。旦利益太大,他拒绝不了。
安西上上下下,等待能够收复失地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倘若不能在现在抓住机会,在吐蕃人的伤口上撒盐,夺取更多的人口的话,是犯罪。
往前几十年时间,安西军做梦都想要夺回失地,一次次努力,一次次失败。无数士卒为之殒命,求得就是一个机会。
现在机会摆在眼前,郭骁犹豫许久之后,不想放弃。
抵达拔换城的时候,他脑袋里面仍旧是这个问题。
李元虎仍旧在耀武扬威,他的骑兵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每日的必备功课就是出现在拔换城守军面前晃荡一番,才不急不慢的离去。
时间长了,双方都摸清楚对方的规律,都不在将对方视作威胁。
沙陀人李元虎想打却不敢打,上一次的惨败让他耿耿于怀,不敢轻易再跟安西交锋。天知道安西还有什么样的阴招藏着,等着自己自投罗网。
尉迟媛则是在与郭骁不断地交流下,对局势愈发清楚,也就不在意李元虎的叨扰。而是按照郭骁的提议,开始头疼着如何劝农,在收割秋粮之后,在土地上种上萝卜或是白菜之类可以长期储存的蔬菜,让安西的贫民百姓们多一些选择。
她真正苦恼的是对农桑一窍不通,现在拼命补习,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够有所成果的。
敌人就在眼前,自己却要治农。这样的变化不单单是让尉迟媛一个人苦恼,姑墨州总管府以下的所有人都在痛并快乐着。
正因为他们知道农桑才是立国的根本,心中虽然烦闷,却是欣然往之。
午后,阳光正好,官道上的百姓们却无心耕种,即便是指导他们如何沟通水渠,种植蔬菜的小吏也是呆立不动。
远处影影绰绰的骑兵正在缓行,一杆火红色的战旗在空中猎猎作响,相隔五十步,他们也能够将这声音捕获,脑补了一出大胜的好戏。
昂着头的骑士们一人双马是标配,一人三马是幸运儿。
“节度使万岁!”军中之人多将郭骁称之为都督,但在小民当中,他们仍旧固执的认为郭骁并非是都督一方的重臣,而是给了他们土地的安西节度使。
都督所都的地方海了去了,安西节度使却只有一位,节度的地方也仅仅是安西一地。
小民们聪慧尽数显现在此处,他们心甘情愿的成为安西这台战车上面的一员,为了土地他们什么都愿意付出。
洪亮的欢呼声沿着官道,到了城门,到了拔换城中。百姓们纵然不知道郭骁究竟在什么地方,却也知道他回来了。
“都督回来了。”总管府内,下人匆匆而来,将郭骁抵达拔换城的好消息宣扬的四处都是。
百姓们的欢愉他们感同身受,同样期盼着安西更为强大。
“传我军令,将营中整顿已久的三千甲士招来,与我一道迎接都督。”尉迟媛闻言方才从卷宗当中回过神来,将毛笔一掷,将长袍褪下,露出火红色的战甲,便要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