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媛口中的斥候并非是真正的斥候，而是前哨的意思。
一军当中，最外的是斥候，其次是前哨。前哨多是果敢，勇猛之士，在后世便被称之为排头兵，或是敢死队。他们的存在是为了给大军扫平障碍，出现在最危险的战场上面，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开路。
回鹘人当中的敢死队同样存在，但他们的敢死队大多都是奴役的各族百姓，或是败军，俘虏。这样的人用来丝毫不心疼，死得再多也无伤回鹘根本。
在安西，郭骁大刀阔斧的改革之下，奴兵已经成为过去式，俘虏们都是劳动力，让他们活着远远比死掉更划算。
尤其是安西在拿下拔换城之后一年半载不会缺乏粮食，多养一些俘虏，熬过了今年，明年便是收获的时节。在尉迟媛跟沈法的算计治下，俘虏们也在开垦无主田地，种植菜蔬，做示范作用。
甚至其中几个表现最好的俘虏已经变成了自由民，可以归家，也可以留在安西。
出乎尉迟媛意料的是，俘虏们变成自由民之后，竟然一时间不愿意归家，仍旧想要留在安西，想要三十亩的土地，想要牛羊工具，想要在战争结束之后，将自己的家人接到安西生活。
这样的变故并不复杂，回鹘小民是牧民，放养牛羊不计其数，一年却能吃一顿肉，平日间没吃没喝。回鹘人对自己人的压榨远远比大唐更狠。不然的话，草原上的民族，也不会心念念的想要南下劫掠。因为这个时代的草原根本养不活这样多的统治阶级。
小民一年一顿肉，统治阶级一天便要杀羊十只，牛一头。一顿就能将一个小部落的口粮吃的干干净净。
反而在安西有吃有喝，再有了土地牛羊之后，怎么也比当人奴隶强。
甚至有俘虏想要加入安西军，当兵吃饷。
原因无他，安西军的待遇极佳，每战的收获三成都归属士卒，一成归属军官，剩下的六成收入府库，用来养兵，打造甲胄，抚恤士卒。
安西抚恤士卒的标准很高，供养士卒家人两人十年口粮，并有农户免税三年，商户减税的种种政策。
很多政策刚刚实行，惠及的百姓不多。但这已经够了，参军热潮让人咋舌，心潮澎湃。
也正是源自于此，前哨的敢死队们才会奋不顾身。
黑夜掩护下，他们动作很慢，直到二十步的时候，才缓缓将手弩抬高，瞄准塔楼上面的回鹘士卒，将其射杀。
随风飘动的火把让回鹘士卒变成了活靶子，相隔数十步都能看见火把边上有人，二十步的距离足够让上面的回鹘士卒见他们的狼神去了。
寨墙低矮，只能抵挡骑兵的冲击。在遇到了的步兵之后，能够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同样，拒马跟陷马坑也是如此。对抗骑兵有效不等于对抗步兵有效。
“毫无防备。”翻入寨墙当中的前哨士卒们互相看看，急促的呼吸声当中带着惊喜。他们当然不知道这当中的功劳都是源自于沈法送去的美酒。
这个时节虽然没有什么蒙汗药，但低度酒水对于很少沾酒的人来说，也会醉人。
美酒加上大块带骨的肥肉，让整个营地都陷入了狂欢当中。
只有李元虎，他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别人在欢庆能够离开的时候，他心中烦闷不休。此刻还在还想着明天应该怎么做才能换取安西的支持。他算是看出来了，安西拿下焉耆，在吐蕃人身上插刀之后，实力会立马倍增。多出数以十万人口的安西，比现在更难对付。
不对，他心中略有疑虑，安西的举动的确是示好，美酒加上军中少见的菜蔬鲜果足以让将士们忘却自己身处在战场上。时人总以为安西会按兵不动，可他知道安西按兵不动的原因是跟吾甫尔达成了协议，将兵马用在了于阗一线，而非拔换城。
现在郭骁回来了……他想到关键处，顿时色变。尉迟媛的的确确不敢与自己交锋，那个女人守成有余，进攻却是略显稚嫩。单单是一路上修筑的营地便让他找出许多错漏之处。
郭骁有胆量与自己交锋吗？他一边饮酒作乐，一边隐隐不安。正是因为他知道郭骁素来行事无所顾忌，他才会准备好了撤军事宜，只等天亮便就此离开。
夜幕当中，有营寨固守，远远比在野外更为安全。
想想安西的示好之举，他心中又安定了一些，至少安西不会就这样跟吾甫尔翻脸，拿自己祭旗。
真正的翻脸应该是安西稳定后方，占据焉耆之后的事情了。
他未曾想到的是，他并非是吾甫尔，也无法代表吾甫尔。甚至他能够出现在这里，就是源自于吾甫尔的授意。
营寨外面，郭骁远远眺望，安抚住赵子昂渴望一战的心情，冷笑道：“吾甫尔答应我赠我三千匹骆驼，附送韩湘归来，条件就是帮他清除掉一些碍眼的人。”
“他要的便是李元虎跟他的人马一道死在我的手中，好叫保义可汗手中可用之人少上一些。”不过他的关注点已经不在李元虎身上了，而是这一件事情背后潜藏的深意。无论是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因果关系，回鹘国内各种势力互相倾轧，牺牲一个李元虎只是开始。
“碍眼的人？”赵子昂难以理解这种牺牲，也不懂倾轧这种行为各处都是存在的：“李元虎纵然不堪，也是回鹘的悍将，就这样被牺牲的话，其余人又如何为回鹘效力？”
“效力？”郭骁哑然，眼看着营中起火，才回过头笑道：“李元虎是沙陀人，是为回鹘人效力的，吾甫尔是回鹘祭祀，效力的是自己。”
“死道友不死贫道。李元虎这种沙陀人死的多了，回鹘人反倒会高兴，心安。不然的话，沙陀州野心之辈泛滥，他们如何统治沙陀州？还不如就此让他们全部死了，来的安稳。”
这也是他刚刚才想到，在吾甫尔那类人眼中，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