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我陪你去
夜深了,夏日的蝉鸣依旧如往常那般聒噪,屋内橙光印在窗纸上,不住地跳动。
屋内三人绕圈站着,门前的那把前还在地上静静躺着,空气中弥漫一丝敌对气息,战火若隐若现。
二殿下的鼻息有些微沉,他直着腰杆挺挺而立,双目紧盯着苏执。
苏执道:“二殿下……”
二殿下冷笑一声:“你手上沾了多少无辜人的血腥?”
“你说什……”林聿止挡在苏执身前,话还没说完就被打住。
“当年术山闻人一族是如何灭族的,还需要我跟你再翻一遍吗?”二殿下嘴角勾着笑意。
苏执轻轻咬了咬下唇不说话,又默默低下了头。
二殿下道:“怎么不说了?当初你灭闻人一族上上下下三百余人,他们死的何其无辜!你真当天界之人都睁眼瞎吗?千年来你久居高位,做的事情可对得起自己的身份?现在竟大言不惭的指责别人,何意?”
林聿止脚步往一旁挪动了两步,转过身看着苏执,喏喏道:“他在说什么?”
苏执摇摇头,莞尔一笑:“往事,不提。”
苏执拾起筷子,在桌上掷齐,夹了菜在碗里:“先吃饭吧。”
二殿下朝门脚下伸手一挥,那把剑便收回了自己袖中。他坐回原位上,夹了一块肉塞嘴里。
如此便突然就停了,不停难不成继续这么尬下去?既然苏执都翻篇了,自己也没必要再纠缠下去,而且这样的事在谁面前提起,都很难过得去。
苏执道:“继续说,阴性的阳刚之躯。”
二殿下嘴里的饭菜还没咽下,包在嘴里:“我明示的不够明显吗?”
苏执定了定:“庄清羽?”
二殿下道:“除了他没有更合适的。”
林聿止道:“可他不也是个废物么?”许是还没消气,对方才的事还未忘怀,说到“废物”二字时还可以加重语气。
二殿下道:“庄清羽,是个实实在在的阳刚之躯,但他从小体弱,在庄府也并不讨喜,受了不少暗算。”二殿下扒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饭才放下碗筷,继续道:“据我所知,庄清羽打娘胎里出来就身体弱,常年喝补药,可那药被人作了梗,由阳性变成了阴性。他一副阳刚之躯喝多了阴性药,阴阳相冲,身体即便是铁打的,也撑不了多久。”
苏执道:“属实?”
二殿下沏了一杯茶,抿了小口:“自然属实,那下药的人不敢明着放毒,只好耍些小聪明,换了个拐弯的方式就把人糊弄住了,这我可是都查清了。”
苏执道:“那为什么是阴性的阳刚之躯,阴性之躯亦或是阳刚之躯都不可以吗?”
二殿下轻笑一声:“蛮狐吞食的那枚内丹属阳,为不与体质相克,所以他只吃男人,而当初福安庙内恰好由又只收男子,所以当初蛮狐陨落,那些人无一幸免。之所以庄清羽尤为合适,一来我们可以用他的阳刚之躯引来蛮狐,二来若蛮狐食之,必然魂飞魄散,这是杀他最简单的方式。”
林聿止走到桌前,轻轻掀了掀下摆,坐下叠放双腿:“你难道真想把活生生的人喂给那畜生吃?”
二殿道:“庄清羽身体流着的阴性血与蛮狐体质相克,确实可以诛之,但自然不是只能如此。倘若让他供些血效用也一样,只是威力恐怕不够,不过只要将他的血覆在这把刀上,同样可以诛之。”二殿说着从袖中抽出那支匕首——千刃。
千刃这把匕首,外观再普通不过,银白的刀身,灰黑的手柄,没有图腾,没有装饰。
苏执定神看着那匕首:“若是取血,那不难。但是蛮狐控有地火,你我在移速上都无法抗衡,它若是想跑,我们也拦不住。”
二殿下面带微笑:“那血可以夺他的命,自然也可以禁锢住他。在地上画圈,将蛮狐引进去,一炷香内他出不来。”
林聿止不屑一笑:“你当他的血取之不竭?说到底不还是要牺牲一条人命?”
苏执微微蹙眉,将目光探向二殿,见二殿没有反应,便知道原来庄清羽根本就是活不得。
二殿本不想说话,看到苏执那副表情,便道:“庄清羽他本就寿数将至,能除去蛮狐他也算是死的有价值。地火真君在天界威望甚高,当初也是风云过的人物,天帝天后做出这番决定也是狠了心的,谁都不容易。”
林聿止冷哼一声:“呵!这般都不必再费心想江良休妻的事了。”
依旧是夜里,只是外头愈发的冷了,风由着窗口吹进来触在身上,清冷无比。
林聿止不禁打了个寒颤,搓搓手望了望还定坐在桌前的苏执,便收拾了碗筷出去了。等全忙完了再回来时,见他还是那副样子,忍不住道:“别想了,都是命,其实想通了,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苏执轻声应了,站起身走到榻前又坐下,道:“我只是在想要怎么向江良讨人,又如何给庄府一个交代。”
林聿止一顿:“这倒是问题,江府应该不会这么容易把人交出来,你又答应庄府的那个二小姐……这不就两头为难了?”
这一晚,他们心中各有所思,难以入睡。
林聿止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占了大半个床位,今日苏执没有心思跟他烦,一人独自冥想。
林聿止翻了个身,面朝他:“那个二殿下今天说到一半的事是什么?”
苏执睁开眼,停住了片刻才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呗!你说你又不跟我讲,故事听到一半任谁都难受。而且他说的我又不能全信,还不是得问你?”林聿止双手交叠,枕在头后。
想他苏执一代花神,他这五千年来,用一千年覆灭闻人全族,四千年沉寂不闻世事,天底下没有哪个神仙如他一般不羁放纵。
闻人一族的灭顶之灾来的虚妄,但也不能全说是无辜,虽说苏执确实是有些做的过头了。
当初闻人家的小屁孩放火烧了彼世,才导致苏执与其兄阴阳两隔,这便是他屠戮闻人一族的原因。
当初还是植株是只好苦等,而后化成人形后直奔术山寻仇,一千年来除去闻人全族族三百零三人,直到全杀干净了才停手。
而后依旧是心灰意冷,他杀再多人,哥哥也回不来。于是常年把自己封锁在神殿中,不管事,仇报完了自然也不生事。
但这些事做的隐秘,除了他本人和素英,也就只有对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天界知晓。他自然不想牵连到其他不知情的人,包括林聿止。
林聿止看他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也很识趣的翻了身,面朝冷墙:“睡吧。”
苏执稍稍侧头瞥了一眼,应了一声便闭上眼睡去了。
林聿止又翻过身来,借着月光看着他,心道:“提都不想提么?”
清晨,今日不知是怎地,夜幕还没有全然揭开,屋外就传来了细微的躁动声。
苏执警惕,起身下床,披了一件外衣就踱步到门前,双手拉开门,探身望了望。
朦胧一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
林聿止那厮只是翻了翻身,探了探身边,手触到余温,模糊道:“恩?人呢?”他起身用胳膊撑着身体,往门口看去,看到半开的门:“这么早去哪里?”
林聿止下床拿了衣服迅速套上,踩着鞋跟去了。半路上碰到了苏执,便快不追了上去:“天还没亮呢!”
苏执比了个“嘘”的手势,两人一道前行。声音是从江良屋内传来的,发生了什么还要去看看才知道。走到江良屋外,就看到门大开着,苏执心想不妙,便一个飞身跳了进去。
脚刚落地就看到二殿下提剑指着江良,江良身后还护着清羽,清羽受了惊吓,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身体直发抖。
江良朝他大喊:“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时林聿止也冲了进来,一眼就看到如狗窝一般的屋,桌椅乱糟糟的都被掀翻在一旁,茶壶花瓶也都碎了一地。
二殿下特意设了屏障,隔绝了声音,若非苏执,旁人根本听不到着细微的躁动声。
苏执走近二殿,站在他一旁:“二殿……”
江良见了他,忙道:“苏公子,他是你带来的,他要做什么你难道不知?呵呵,难不成你们两个是同谋?混进江府到底想干什么?”
苏执手中一闪,灼华已现,他手一紧握,灼华便幻化成了一柄长剑——金色的长剑,剑柄上附着红色的脉络,像被红线裹住一般,还有红色的灵光层叠萦绕,十分仙气。
苏执持着灼华长剑:“我与他不是一道人。”
二殿下冷笑一声:“难道你还想动我?”
苏执握紧手中的剑,冷眼看着他。
二殿下道:“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他转身看向地上的二人:“看来我有必要跟你们二位好好说明一下。”他低眼瞥了江良,又将目光聚集在清羽身上。
江良见状,身体稍稍一偏,挡住了二殿目光所在之处。
二殿下将剑收回,指向地面,又走近了两步,江良紧张的反身环抱住清羽。
江良背着他大喊道:“我警告你别碰他!”
二殿下嘴角勾起:“他本就没命活了,你何必还死护着?我这便将他带走,还能造福苍生,你觉得这样,不好?我该说你自私呢?还是不自量力呢?”
江良一脸不解:“什么?”
二殿下前前后后把整套跟他理了一通,但出自他的口,江良到底还是有些不相信的。
江良冷声道:“哼,你当我还会信你说的?”
二殿下道:“我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事实,不信你可以问问他们。”
苏执和林聿止在一边并排站着,苏执皱了皱眉:“属实。”
林聿止也附声道:“虽然我不能接受他的方式,但他说的确实是真的。”
清羽虽害怕,但方才得那番话他是听了仔细的,他轻手推开身前的江良,露出半截身子:“如果他所说的皆是实情,那便是行善事,我自不会推脱。”
江良道:“不行!”
清羽一笑,道:“我知道我活不久,而且已经到强弩之末了,而我觉得他们说的,应该都是真的。”
清羽抚了抚江良的脸庞,江良也随着他的手掌轻轻蹭了蹭。
二夫人每日给的药,虽不足以致命,但加上累积了十几年的“补药”,确实已经油尽灯枯了。
清羽继续道:“江良,这三个月是我这辈子最自由的时间,比起在庄府那十七年的无奈和委屈,有些太出乎意料,虚度着不像是真的。很感激你至今也没揭穿我的身份,还这么照顾我,三个月来叫你费心了。”
江良握紧了他的手:“只要你愿意,我们之间不只是三个月。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再受一点委屈!”
清羽道:“江良,我已经没多少时间了。”清羽眼中满含泪光,红着双眼看着他:“我希望你可以尊重我的选择,只要我一人,就可以拯救苍生。蛮狐害人无数,再这样拖下去,不知还会有多少无辜的人遇难,总是要有人站出来的,在这种时候就不要自私了好吗?”
总是要有人出来解决的。
——可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江良的泪水从眼眶中汹涌而出,沿着面颊、下颚滴落在清羽的手背上,温热逐渐冰冷。
在这简短的一瞬,江良脑中各种思绪穿插而过,而后心底一声叹息,心脏却猛烈的一颤,他浑身都开始发寒,只觉得衣服在身上都沉重无比,阴冷致命。
“那,我陪你去。”江良心里极不是滋味,但思想斗争一番,还是极小声的附在他耳边。
清羽浅笑着应了一声。
苍生和一条人命比起来,自然是苍生重要,谁都明白的道理。但对亲者来说,剥夺身边人的性命实在是太过于强人所难。
但清羽终究是没能明白,江良这一声“我陪你去”包含的到底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