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蒲垣城
是早晨,苏执后背稍稍偏离石壁时,感觉身前有什么滑下去落在了地上。
睁开眼时被清晨的初升日光晃了眼,苏执别过脸,恰好看到掉在地上的青黑色外衣,心里一怔,下意识张望,却不见林聿止。
便捡起了衣服站起身,将衣服捧在手里。
“醒啦?”
苏执朝身后看去,见林聿止一手在胸口捧着,一手高高举起奋力朝自己摇晃着。无奈的笑了笑,应了一声。
林聿止小跑两步便看两眼怀中,跑快了怕摔着,似是在护着什么宝贝。
林聿止站到他面前:“我看你还睡着,就跑出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吃的。”说着将怀中物推给他看:“刚刚跑了两里路,在一颗大树上摘的。长得像小葡萄的野果子,吃一个?”
苏执探了探,只见一颗颗长得像虫一般,有红有黑的小东西:“这……”
他本想问林聿止这东西能不能吃,忽地看到他手上的划痕,想他为了摘这个估计吃了点苦。于是道:“好。”
林聿止先捡起一颗红艳艳的,递到苏执面前:“这颗最红,肯定甜!”
苏执笑笑,接过去放在了嘴里,一瞬间酸味在嘴里四溢。若不是五千年修来的处变不惊,早就狰狞着吐出来了。
林聿止一脸期待:“怎么样?甜吧?”
苏执看着他,强颜欢笑:“恩,甜。”
林聿止哈哈一笑,道:“我就说嘛,多吃点。”于是他把所有红色的果实都捡了出来,一把塞给了苏执:“给你!”
突然伸出手时,突然看到自己的手像涂满了紫黑色的颜料一般,惊恐道:“有毒!”
苏执一愣,迷茫的望着他:“什么?”
林聿止撒手丢了所有的果子,将手伸给苏执看,慌张道:“我……我好像中毒了。”
苏执抓住他的手探脉搏,气息平稳,毫无异常。于是道:“无毒。”
林聿止低头看了散落一地的果子:“无毒?”
苏执轻叹了口气,颔首。
林聿止松了口气,一脸可惜:“哎,可惜了!废了我好大的功夫呢!”
想到刚刚攀下山间,挂在树上采果子时的惊心动魄,到现在还是有些后怕的。
苏执无奈的摇摇头,下腰去捡:“那边不是有清水吗,洗洗还能吃。”说着还朝那处溪水看看。又看向林聿止道:“你也顺便把衣服擦擦。”
林聿止“恩?”了一声,垂头看看自己面前的衣衫,原来不止是这一双手被染了色,连胸口前的衣服与衣袖也都沾上了。
不过好在他的衣服本就是深色,只是汁水未干,所以隐约可见水渍罢了。清水稍微擦一擦,干了也看不大出。
苏执捡了一把果子,便向溪边走去,弯身蹲下将手里的果子沉在水中淘了淘,冷不丁掉落几颗。他欲伸手去拾,却不如水流快,便被冲走了。
林聿止踩着碎石子儿也走了过去,弯下腰捧了水便随意地往衣服脏污处拍。
苏执身上不免被撒到了些,他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水,瞥了一眼林聿止。
林聿止尴尬一笑:“对不住对不住。”
苏执无奈的摆手,站起道:“要走了。”
林聿止伸手捡了苏执掌中的几颗果子:“你伤没事了吗?”
苏执望着他拿去的几颗,有两颗红色的,话语卡在喉咙间一时没喊出来。只是稍稍抬了手,便又放了回去。
林聿止捡了一颗乌黑发紫的,扔进了嘴里,嚼的时候,苏执不知为何,后背有些不自觉的绷紧。
林聿止却满意道:“甜!”
苏执有些好奇,也捡了一颗黑紫的吃,果然,蜜甜蜜甜的。
苏执灵光一闪,看林聿止正捡起一枚红色的要往嘴里丢:“别!”
林聿止已经将果子吞进了嘴里,还道:“怎么啦?”
林聿止嘴里嚼开了,猛然一抖,口齿不清道:“怎……怎么……这么酸!呸!”浑然全吐了出来。
苏执无奈一笑,见他掸去了手中所有果子:“别浪费。”
林聿止这才反应过来,扭着脸:“这么酸不早说?”
苏执委屈巴巴的摊开手,将手里的果子给他看:“辜负你一番好意。”
林聿止轻咳一声:“我这不是不知道这果子……居然红的酸。”
苏执也表示赞同。
其实那又红,又是黑紫的果子,叫桑葚。
二人随意又吃了些,便整装出发了。
苏执踩在剑前段,林聿止站在后半段,由于颠簸不稳,时而会搂住他的腰。每每搂住还道一句:“对不住。”
苏执也只是瞥头看一眼,没多怪罪。
御剑途中,林聿止问了关于这次抵达之地的各式问题,苏执也很是耐心的大致讲了一番。
这回是去冥界的蒲垣,冥界是所有异界当中最灵异的,冥界的风格独特,与别界大有不同。
就拿蒲垣来说,蒲垣是一座城,几乎占领了大半的冥界,仅剩的土地不过只有三城。
虽说冥界皆是灵异之城,但其他三城相对来说,倒还算安分,千万年来也没闹出什么大乱。
唯一闹腾的,便是这蒲垣城。
蒲垣城,要入此城者,倘若是城中人,只需成双成对即可。虽听着有些或许牵强,但他们这民风习俗流传三百年来,无人不从。
原是三百年前,蒲垣城遭人恶诅。据传是一名女子因心爱之人的背叛与抛弃含恨而死,临死前留下诅咒:若是一对情人当中有一负了心,则他一双人都暴体而亡,迂回忘川,永世不得超生。
因此,此城中人只要踏出屋门,必定是成双成对。而城内之人,自出生起就急急订了娃娃亲,主要是太过于畏惧恶诅成真。
而这恶诅是否是真的,因无人敢试而未知。
若是有一日,一双人之中有一个先死了,那另一个当是要被烈火焚烧,灼成灰烬,陪他死去的爱人。而这毫无人性的习俗,延续至三百年也没有被废除。
倘若城外人要入此城,需要留下一样重要之物。是什么,还得到了才知道,据说是要靠算的。
林聿止听得云里雾里,苏执见他茫然,也不再多说什么。
苏执暗然说了句到了,便御剑附身冲下去了。林聿止见势虽早已做好了准备,但被这突变的失重感,颠的有些不稳,下意识拽了苏执一把,。
苏执可能是习惯了,这回倒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安稳的降落在地面上。
落地的一瞬间,长剑收回在手里,化作了折扇,二人双脚落地。
熟悉的荒芜,是真的十分荒芜,除了眼前的城楼,周身只有茫茫黄沙。
沙漠之中嵌了个城,城墙厚而高,二人站在城门下,一同仰头望了望,又一同平视前方。
城门紧闭,凹凸不平,鎏金不均匀的附在门上。城门外两侧各站了两位披甲的将士,手握铁柄长矛,箭芒在日照下银光四射。
二人突然出现,引起了四名将士的注意。只见那四名将士手提长矛,径直走来,气势逼人。
林聿止心慌了慌,但看到一旁站着的苏执波澜不惊,便提了提腰杆,增了些底气。
四名将士走四方阵,站定后有一人开口问道:“来者何人?”
苏执将一旁预备答话的林聿止按去背后,微微一笑:“我二人闯荡江湖,竟走到了这里。现下天色已晚,这戈壁茫茫,一时寻不到出处。再者,我瞧此城雄壮,也想进去看看。”
一将士鄙夷:“你们闯荡江湖能找到这?”
苏执道:“是这样,我略通一些小法术,得法器指引来了这里,实属偶然。”苏执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罗盘。
林聿止一脸惊愕,竟不知这玩意是何时变出来的。
将士犹豫着点了头,勉强揭过。又道:“二人当真要进去?”
苏执微微俯身:“劳烦。”
四方将士从中劈开一条道,将二人围在其中,引领着来到城门口。又一名将士取下腰间金齿,嵌入门上的孔中,轻轻一拧门便由外向内打开了。
二人以为最难的一关进城门已过,简单的交一件宝物即可了,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城门内设有一密道,漆黑通幽。四名将士带他二人到密道口便退了回去,换了城内的两名将士继续引领前进。
两名将士燃了火把,把漆黑照的透亮,漆黑的路只走了一阵,里面逐渐也亮了起来。
将士灭了火把,前方明火依旧,密道延伸其内,于是这两名将士也退了回去。
二人往身后探了探,冷不丁密道内传来一声呼喝。
“进来。”
林聿止一颤,扯了扯苏执的腰封:“叫咱们?”
苏执不语,坚定的踏了进去,林聿止无奈,只好闷着跟了进去。
到了里面才看清,这里得墙面上竟是一个巨大的八卦阵,构造十分奇特。
里面的木坐上坐着一位白须老人,那老人见有人,便站起身。道:“二位是要进城?”
苏执道是。
老人走向八卦,站定道:“来吧。”
说罢,老人将手落在面前平台上的石柄上,用厚实的手掌揉搓了几下,突然从八卦的内壁中掉落一支签,准确的装在下方的盒子中。
老人伸手将那支青木黑的签子取了出来,念道:“双”。
老人念完,又以相同的方式取出第二支:“红”。
如此,是第三支:“目”。
苏执一怔。
林聿止也是一怔。
要苏执的双眼?
显而易见,是要苏执的一双眼睛。他二人有一双红目的自然是他,但这实在太让人发悚了。
——这八卦是通过什么来精准计算的?
林聿止急急道:“什么意思?要人的眼睛?”
老人点了头回答。
林聿止刚准备再说,被苏执推了下去。
苏执道:“何时能拿回?”
老人捋了捋胡须:“何时离开,何时取回。”
既然都来了,岂能如此半途而废,况且到时事情处理完了也能取回。
苏执道:“好。”
林聿止惊愕道:“好个屁!”他冲了上来,又道:“他要你的眼睛你都给,他若是要你心,你是不是也给了?”
苏执不以为然:“方才他也说了,离开时便能取回。”
林聿止这气不打一出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挖取双目痛死你信不信!”
苏执一时有想过这个问题,但并不在意,毕竟对于这点疼痛,他还是很有把握来承受的。
然老人此时却哈哈大笑:“只是取双目,又不是上刑,自然不会叫公子有一丝苦痛的。”
林聿止刚才还怒不可遏,听老人一句话立刻冷静下来:“不疼?不是诓我?”
老人摇了摇头,无奈的笑道:“老夫一把年纪都快蹬腿了,用得着在这坑蒙拐骗吗?年轻人呐!此城对外来者入内十分谨慎,若非留下守城之物,必定是不会放行的。自然,若是二人坦然离开,不惹祸事,守城之物必当无损归还。”
老人说的平淡诚恳,林聿止也渐渐放下了戒备,转眼看向苏执,抛去一个:“如何?”的眼神。
苏执颔首,随老人走了几步。老人又将手抚在八卦下的石柄上,搓了一下后,八卦壁的缝隙间又掉落下一个小圆木匣子。
老人从下方的漆木盒中取出小匣子,攥在手里,轻轻往苏执眼前一挥,苏执还未来得及反应,只是下意识闭眼。
这一双眼便从眼眶中被取走了。
老人将小匣子放入石柄下方的入口处,听得“哐当”一声,便沉寂了。
林聿止一时惊愕:“已经好了?”
苏执伸手指了指发间红带:“帮我取下来,然后……”苏执对他做了个蒙眼的手势。
林聿止愣了片刻,又淡然的照做了。解开红发带时,苏执的头发突然失去了束缚,松散开来。
一头瞩目的白发,几缕红丝,从肩上披散延至腰间。
林聿止手中一时停顿,苏执也没有着急催促,而是静静等待。
林聿止回过神,将红带系上:“疼吗?”
苏执嘴角微微一动:“真的不疼。”
林聿止松了口气:“这回能进去了?”
老人颔首,站在八卦阵下,抬手将那八卦阵转了几圈。速度先是极缓,而后飞速运转,渐渐黑白相融。
“嗤啦”一声,整个八卦阵竟然向内滑动,推行了数十尺才定住。
左右两道入口,随意一处都可。
老人道:“吉时定在九月初九辰时一刻,也就是后日一早。二位去寻一处仪嫁屋,自会有人指引,那也是城外人入城的最后一道关卡了。”
林聿止大惊:“还有?”
苏执也有些惊诧,却依然淡淡道:“还请老丈指点。”
老人道:“无论二人是何关系,也无论是城内外人,要入此城必定是成双成对。就算交了守城之物,不登对而入,蒲垣城依然不受。”
老人摆摆手:“只是行个过场,三百年来一向如此,二位若是不愿,老夫这便将双目交还。”
此时再全身而退更是白费功夫了,苏执心道不过是走个婚嫁的过场,当不了真。为的是行善事积功德,也是宽慰自己千年来对神位而不为的愧疚。
林聿止突然抿嘴一笑,可苏执看不见,他如何放肆,也不会被发觉。
二人谢别那守城老人后,便一齐踏了进去,他二人入内后,背后的八卦阵门便关上了。
城里如集市热闹,两副生面孔突然出现,城中人皆以一副警惕的眼神打探二人。
林聿止轻声朝苏执道:“他们怎么这么看着我们?怪吓人的。”
苏执稍稍掩口:“什么?”
林聿止突然反应过来,苏执已经是个瞎子了。
但仪嫁屋并不难找,林聿止转个身再抬头,映入眼前的就是“仪嫁屋”三个大字。
他耸了耸肩:“到了。”
苏执也不吃惊,伸了手:“哪边?”
林聿止接过他的手,搭进自己的臂弯,莞尔一笑道:“跟着我走就行。”
苏执一时有些不适,只片刻反应后:“恩。”
林聿止领他踏入了仪嫁屋门,前脚才踏进去,迎面就上来一个打扮妖艳的——大婶。
苏执一手勾着他的臂弯,一手握折扇,他探出折扇拍了拍林聿止,一副“怎么了”的样子。
林聿止凑近他耳边,轻声道:“嘘。”
苏执乖巧的站好,面朝前方。
屋内除了这个大婶,还有几个年轻姑娘,倒还算貌美。
那大婶满脸堆笑:“二位吉时何时呀?”
苏执道:“九月初九,辰时一刻。”
大婶面容一怔,顿时满屋子人都惊了。林聿止也一愣,奇她们是怎么了。
苏执也觉得气氛不对,但又因双目被取,茫然不知。
大婶突然招手喊来一个小丫头,附耳说了些什么,那丫头便急急跑开了。
大婶又叫来两个丫头,分别将二人带走。
林聿止拉着苏执的手用力一拽,冷声朝那欲搀苏执手的丫头:“干什么?”
大婶卖笑着道:“九月初九可是个大日子,每隔一百年才盛举一回,所以务必要完善到极致才好。”
苏执道:“可是有年九月初九有吉事?”
大婶面容一僵:“这……公子便不要为难我说了。”
苏执颔首。朝林聿止道:“我没事,你去吧。”
林聿止不放心的盯了他好一会,才松开他的胳膊:“那等你好了,我就来找你。”
苏执随那丫头进了一间屋内,林聿止也随另一个丫头进了对门的一间屋内,而后两扇门同时相对合上。
两位丫头各自领人坐在铜镜前。
苏执道:“姑娘可知九月初九是什么日子?”
那小丫头扎两个小揪揪,笑脸红润,着一身红衣。听苏执问话后,突然面色勉强:“不……不知。”
苏执虽看不见,又岂能听不出,他莞尔一笑:“说来听听,放心,我不说出去。”
小丫头这才仔细看了看铜镜中的苏执,他眼上蒙了红带,嘴唇薄而艳红。心想必定是个俊郎,虽是瞎子,但这俊美依旧掩藏不住。
看他一笑,丫头心都酥了,不免心软:“那我说了,你可不要叫主子知道了。”
苏执颔首。
原来,当初那名含恨而死的女子,忌日便是九月初九。由于死相极为凄惨,而后每隔百年的九月初九,全城诡异非常,只连续两百年,城中人便记下了。
虽然不知是否有用,此次苏执也是恰好赶上了他们第一次的试验……
说是冲喜的,苏执听得也是有些无语。
可那丫头说的极认真,倒不像是编出来的。
丫头道:“今明两日,还请公子待在屋内不要出门。二人的喜服已经叫人去赶制了,明日会有人服侍您沐浴更衣,然后我再为您画红妆。”
苏执一愣,心道:“服侍……沐浴……”
丫头探了探他僵着面容:“公子不必担心,主子操持了这么多年的婚嫁仪式,无需量身形便能制出最合身的婚服。且抬轿队伍也整顿完毕,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苏执担心的自然不是这个,但他还是朝身后微微颔首。
丫头说完了话朝后退到墙边。
苏执听到脚步声远了又停住,转身道:“怎么?”
丫头笑道:“公子今日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便要开始准备了,我在此处守着。”
苏执还想叫她出去,道想来这怕是她的本职,赶人出去未免太过于为难。于是将话咽了下去,没再说。
那丫头背朝苏执,当真安静的不再言语,好似真不存在似得。
苏执却警醒得很,一丝也放松不来,由于眼睛看不见,脱衣服都磨蹭了许久才摸到腰封的锁扣。
他不知衣架在哪,便干脆将衣服搁置在铜镜前的桌上,而后站起身便愣住了。
床在哪?
苏执愣愣站着,又不想再麻烦那小丫头,于是伸手盲目摸索。不小心绊到了石阶,踉跄了两下。
那丫头闻声转头,才想起苏执看不见,于是一脸愧疚道:“是我疏忽了。”边说着边急急跑向苏执,将他扶住,引他安稳的坐在床榻上,终于松了口气。
苏执客气道:“谢谢。”
丫头道:“公子不用对我说谢谢的。”她觉得这下应该真没自己的事了,于是又回到原地,背身站着。
苏执抚了抚床榻,面软的蚕丝,好摸的很。
于是安然躺平,心道:“也不知他如何了。”
而此时的林聿止在对面的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