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铅色的天,像是压抑了重重的乌云,憋着一场滂沱大雨似的。
帝都很少见这样不爽利的天色,连风也肆虐了起来,像是为迎来一场暴雨在做着准备。
一间荒废不用的小屋里,堆着一室的廉价木炭和一些破损的条凳。空气里也散发着陈腐的霉味。
女子跪坐在一小堆稻草上,目光空洞。
这女人从外表已经看不出具体的年龄,只见她发丝枯槁,面色蜡黄,印堂间有一道深陷的皱纹,嘴唇干裂。只那一双眼眸枯井般寂静,望不到心底的意图。
她面前的人,穿的光鲜亮丽,若不开口,许能错认为谁家的小姐。
“魏召南,你要是有话,就快说!”拿着砚台的丫鬟,语气里是止不住的狷傲:“婢子还等着给世子爷复命呢!”
魏召南这才抬眼,她虽然一身布衣,却好似瑕不掩瑜,声音嘶哑却不失清贵的气度:“绿意,当初若不是我给你钱救你弟弟……”
绿意面上闪过一丝羞耻之意,又倨傲地打断了魏召南的话:“姑娘,今非昔比了好吗!你拿着这么点儿恩情,要挟恩图报到什么时候!我没有为你做过事吗?我没有为你挨过打吗?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
“呵——好一个今非昔比!”魏召南点点头,冷笑着说道:“好一个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
今非昔比,何时是今,何时是昔?
当初要她去和亲,文武百官都举以大义,口口声声赞誉她为了天下黎民,实乃巾帼不让须眉。连她深爱的那人也一并承诺:定会安葬她的父兄,周全她的胞弟和母族。如今,昔日良人却翻脸无情,竟要她写出布防图,否则就送她上路!
这些人口口声声要她懂得适可而止,而他们,他!是否对她适可而止过?
“你让他来见我!”魏召南艰难地说道。
绿意冷笑了一声,正要出口羞辱魏召南,却听见她嘶哑如厉鬼的声音,坚定又充满戾气地说道:“我让你滚去叫他来见我!”
绿意终是在她狠戾的目光下忍不住后退一步,只得讪讪地放下纸笔,去请人。
大周先皇育有十四子,除去夭折早亡的六子,踪迹不明的一子,余下七子各有千秋。偏先皇自认为壮年康健,迟迟不肯立太子。结果,八年前,先皇竟然为了皇后重病不治,自戕而去。
大周瞬间大乱。所有皇子还来不及预备,就必须立即夺嫡。握定大权之事,迫在眉睫。
可笑魏召南自以为聪明绝顶,自认为只要不喜欢上夺嫡的皇子,便可不卷入夺嫡的纷争。魏召南早早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倾慕于那位与世无争的静南王世子。
魏召南竟未想过,静南王站队了皇子,她硬要嫁给静南世子,便是将战王府归为了六皇子一派。
后来,未等嫁给心中良人,大月氏和大周交战,大周战败。
彼时,魏召南只因听了静南世子的一句话:“你且先去和亲,日后,我定会将你风光的接回来!今日我护不住你,是我无用,但我必卧薪尝胆,为你日后荣归而拼尽全力。”
于是,魏召南便心甘情愿地踏上了和亲之路。
魏召南这一等,就是六年。
这六年的时间,魏召南虽然被大月氏称之为大周魏王后,可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今,魏召南千辛万苦的逃回了大周,却得知静南世子与世子妃琴瑟和谐,被太雍传为一段佳话。
并且,魏召南的弟弟也死于械斗。母族也被她昔日的良人查出端倪,扣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即将全部问斩!
那么,她这无畏赴死一般的牺牲,到底算什么?到头来,只是一个笑话?
那人一脸的不耐烦,但,到底还是来了。
“皇甫咏烨,我只想知道,崔家通敌卖国的罪证,是不是你做的?”
“魏召南。”皇甫咏烨眉头一皱,似乎是按耐住性子在对她说话:“你大舅舅利用职务之便,伪造马匹交易文牒。你二舅舅在马瘟爆发之时,更是知情不举罪加一等!清河崔氏本家没有受到任何牵连,已经是本世子斡旋之后的最好结果了!如果,你现在把你所知道的月氏布防图都告诉本世子。兴许,还能留下你小外甥的一条性命。”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竟还要摆出一副施恩于她的模样。她之前被爱蒙蔽双眼,不愿看懂,却不代表她现在还全然无知。
“你递交上去的所谓那些证据,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真当我蠢顿好欺吗?当初你要我父亲给他的旧部写信,让他们都支持六皇子。我以性命胁迫父亲。后来父亲战死沙场,月氏要我和亲,你说来日定会接我回来。因你一句话,我也心甘情愿去了。你要我等,可我等到的是什么!”
“魏召南!既然你冥顽不灵,那也休怪本世子无义!”皇甫咏烨冷着脸,拂袖而去。
魏召南原本还想问他,为什么这样狠心?哪怕昔日待她都并非出自真心,为何还不能过她母家?可是看着远去的那抹决然的身影,她只觉得痛彻骨髓。
“姐姐,你可误会世子了!”世子妃上官琳琳走上前来,一副弱不禁风的娇柔模样:“当初你父兄重兵在握,若不是因为你对世子的单方面纠缠,世子又怎会被其他皇子视为眼中钉?所以,世子设计让战王府慢慢泯灭,叫这世间再无战王府,也着实是花费了一番心思的呢!”
“至于崔家……”上官琳琳冷笑一声,俯首说道:“你这回倒是真的猜对了,那些所谓的证据,也是世子谋算的!”
“你骗人!你骗人!啊——”魏召南疯了似的扑向了上官琳琳。
“贱人!”从远处飞奔而来的静南世子一手护住了世子妃,另一手死死握住了魏召南纤细的脖子,咔哒一下,捏断了她的颈椎。
弥留之际的魏召南瞪大了双眸,渐渐失去光泽的双眼写满了不甘。
我在此立誓,若有来世,所有害过战王府和崔家的人,我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