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说,太子不重要,他看中的接班人,就是皇甫弘治。其他人,都入不了他的法眼。
皇甫弘治当初也确实是争气,惠帝的几个兄长没有一个比皇甫弘治通透。他们惯于算计和权衡利弊,却迷失了很多做人最基本,最珍贵的东西。先帝说他们不懂做真正的帝王需要具备什么,他们惯于钻营,即使做出来好看的政绩,先帝也不能放心把大周交给他们。
先帝却给了皇甫弘治很高的评价,说他学会钻营的规律,是为了懂得规避被人算计。说他知道贪腐的手段,为的是设立规则,尽量摒除贪腐之事。只要心正,定然能做出对的抉择。若心不正,再聪颖也不过是庸才尔。
惠帝登基之后,一度也自我怀疑,是不是因为他生了个好儿子,所以才与这王座有缘?
陪着他一同从潜邸走来的嫔妃们,哪个不记得当年那些事?又有哪个不知道先帝把大皇子宝贝的跟个眼睛珠子似的。所有人都盼着老话兑现,最被疼爱的孩子,最不成器!可是!也不见大皇子焦躁起来忘乎所以!
嫔妃眼里,大皇子就是别人家最恐怖的孩子。什么都好,没有瑕疵。
大皇子刚不利于行的时候,她们都还不敢掉以轻心。直到先帝驾崩前,一众人才算勉强接受了,大皇子是真的再也不能行走的事实。
渐渐地,大家不再恐惧大皇子了。唯有深深的同情带着点儿幸灾乐祸。
谁知,怎么又能走了呢?
那还绸缪个锤子啊!
虽然,现在立谁做太子,是惠帝说了算。但是他们始终忘不了,当初支持声盖过惠帝所有兄弟,煊赫一时的大皇子。
就好比你被老虎追着,差点吃掉。当你再看见老虎,就算它在笼子里,你也会害怕,是一个道理。人心的惯性,这个道理有些不讲道理。
皇甫弘皓跪到早朝前,惠帝才让他回去,想明白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若是想不明白,就每日都来太极殿门口站着。
皇甫弘皓只能起身,揉了揉腿,让御前侍卫架着回去了。
翌日开始,成王府的门前,再也不是门可罗雀。宽宽敞敞的一条街,平日里明明显得空旷极了。可是从这天开始,府门前的街道就变得拥挤了。
那些在夺嫡之中表示中立的纯臣,都纷纷送来了补品和问候礼。递来的拜帖和邀约的帖子,能塞满了门房。
皇甫弘皓跪了一夜,元气大伤,可他还是在马车里小憩。递交了拜帖,请求见皇甫弘治一面。
谁知,皇甫弘皓等到夕阳西垂,这才从玄机阁的手中买到消息。从而得知,皇甫弘治昨夜便出了城。
皇甫弘皓不用想,都知道皇甫弘治去了哪里。
皇甫弘皓看着一抹血色残阳,他不知道他得到了圣旨赐婚,究竟是不是做对了。为何他感觉,自己无端从心底冒出来一抹悲凉,好似是输了全世界。
不过,他不敢多做伤春悲秋的感怀。
安公公最近安分的很,惠帝把安公公支出去送圣旨。其实是让北斗司的人,把安公公带出来的最得意的徒弟顾公公抓了起来。
因为,北斗司查到了,假的常乐候,渗透到宫中的势力,竟然都把触手探到了惠帝的身边。
公公回宫的时候,发现了顾公公不见了。一嘴都不敢提。几天不到,安公公都行销骨瘦了。可他还打着十二分的小心,尽心竭力的伺候着惠帝。
惠帝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顾公公的事情,安公公却吓得当时就跪地告罪。声称自己并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也是自己失察。
安公公出来太极殿的时候,头也磕破了,脸也扇肿了。刚出太极殿,便跪坐着昏了过去。
惠帝没有表示什么。
可是,往往没有表示什么,就是最大的表态了。
惠帝内心惊恐生气万分,他只是没有告诉任何人罢了。假的常乐候,把手都伸向了他身边了。顾公公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假常乐候收买的?还是说顾公公本就是假常乐候的人?亦或是说顾公公也是个假的?顾公公究竟给别人递过什么消息?安公公知道的事情,顾公公是不是都知道?北斗司的人日夜拘着顾公公,刑讯逼问。可是说出来的东西,又有几分是真的呢?
惠帝只知道,有人在大周布了一个大网。若不是魏召南的打乱,这网,恐怕都不会暴露出来。但是,真的是魏召南打乱了,他们就全部都撤走了吗?还是说,抓出来的是一部分人,另一部分人,只是隐藏起来了?
他们敛财,倒卖妇女,拐卖孩童,无恶不作,可是为了图什么呢?
再细细一查,抓来贩卖的勋贵官宦家的小姐,都派去服侍高官显贵了。那些人的口中说出点什么,不是消息呢?
而孩童更奇妙,不见了……
这张大网究竟有多大?目的是什么?要如何查?从何查起?如何短时间内出结果?能不能赶在他们的破坏之前,阻止不好的事情发生?
一切的一切,让惠帝焦头烂额。
这件事,他只把一大部分告诉了皇甫弘皓。并且,惠帝明明白白地告诉皇甫弘皓,让他把他的刺客组织调用起来。把涉及帮忙掩盖倒卖儿童,妇女的官员,全部抄家,灭杀满门。
皇甫弘皓原本还想否认,但是掂量了事情的轻重缓急,只能默认了,接下了这件事。
在这个档口,波斯国的使臣还来了大周。大周还必须保持着祥和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惠帝几日之间,白头发蹭蹭蹭地成倍增长。
“唉——”
太极殿近来,听得最多的就是惠帝的叹息。就在这个时刻,左相钱明书,还去了。
惠帝得到消息之后,坐在龙椅上,久久缓不过来。
他手中握着的,是钱明书的一封遗奏折。
钱明书最后在咽气前,给惠帝写了这份奏折。他先是陈情自己一路以来的心路事迹,再是感念先帝的恩德。然后就是感谢惠帝没有将他换掉,没有实行一朝天子一朝臣。
接着,他就开始罗列自己的不足和余罪。
先是说他自己病了这么许久,忝居左相之位,却没有为朝廷出一份力。实在是心之有愧。又说道自己当初反驳战王爷提倡加固和重修堤坝,是自己最大的罪孽。死后恐怕入不得轮回,要去地狱受尽苦难。但是,这是他应得的。若是他摒除自己的情绪,认真的考虑战王爷提出的意见,重修固然不可能。但是紧急加固的话,若有心去做,排除万险千难,也是有可行的法子的。这么多往生的百姓,都是他争一时之气,害死的。所以,他是个罪人。
他恳求惠帝不要让他配享太庙。他说他不配。
他还请求惠帝一定要公开自己的这封请罪奏折。因为惠帝是个殚精竭虑的好皇帝,这罪己诏下的冤屈。该负全责的,是他这个罪臣。
接着,奏折里还夹了一封信。信里提及到了魏长恭,以及他的三个儿子。左相很中肯的评论了他们的为人和所作所为。他希望,惠帝能够知人善任。假常乐候跑向了月氏国,说明这幕后的黑手应该也有可能在那边。就算不在那边,定然也是要引起大周和月氏国矛盾的阴谋含在其中。他希望惠帝一切要小心行事。战王府不能倒。
左相又提及曾经和先帝聊起来的事情,建设隶属皇帝的军事学院。这样,所有的将领,都和惠帝建立好师徒情谊。未来的太子和武将建立好同窗之情。会减少很多问题。
又提及了萧和提出的医学院的事情,这事迫在眉睫。百姓吃饱穿暖,病了有人给看病。这便是百姓毕生所求的幸福安康。他在左相之位,没能辅佐好惠帝达成大周富饶无边,百姓国泰民安的愿景。是他的失职和罪过。
左相有条不紊地一一例举诉说了很多个有意义,却没有银钱实行的政见。但是,他却提出了一套方法,如何先扶持出哪一个,然后引发百姓的积极性,再慢慢扶持哪一个。
林林总总,说了足足有十六页的纸,最后几张上,都隐隐有拿笔不稳的迹象。还有一个很小的喷溅出来的,不被注意到的血点。
惠帝拿着左相此生最后的奏章,久久不能反应。他明明让御医跟在左相府里救治,前几天御医回来禀告惠帝,说是左相瞧着已经大好了,只消温补调养便是。不是说,已经大好了吗?不是说,只要调养生息,就可以好起来的吗?这天下竟然还有敢骗他的人?惠帝眉心紧锁,轻轻抹了抹那一处喷溅出来的血点,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