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的石顶天穹里,杀戮持续。
沈愚山一剑荡开蛇尾,只听“嗡”的一声,好似金石交击,足可见白蛇的身躯之坚硬。
斩开蛇尾,沈愚山亦是受到巨力反馈,只觉得肺腑翻海,难受至极。
借着这股反震之力,沈愚山落羽般向后掠去,持剑肃立,放眼望去——
只见,石顶天穹之内已是尸骸累累,流血漂橹,暗红的血水肆意流淌,于那地面凹陷处积累了一抔又一抔的血池子。
血液粘稠如浆,踩了便如同陷进了泥沼,湿哒哒,黏糊糊,青靴变作了红鞋。
每呼吸一口气息,口鼻之中满是甜腻腻的血腥气,闻之作呕。
这样的惨战之下,白蛇已是伤痕累累,而修士们亦是伤亡惨重,实力稍微低一些的修士,早就躺在地上,成了无数尸骸的一员。
可悲的是,这座石顶天穹密封得严丝合缝,唯一进出的十二道石门,又有万斤巨闸彻底封死。
早有不死心的人尝试过了,石门绝难破坏,空空荡荡一览无余的广场里,无处可逃,亦无处可藏。
于是。
摆在所有人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稍显荣耀,一个略逊窝囊。
有人选了前者,高呼酣战,死不旋踵。
有人选了后者,畏缩不前,殃及池鱼。
从结果看,选什么都无所谓,白蛇可不管人类的想法,趋利避害之下,先拣着孱弱之人杀。
因为杀得太快太烈,白蛇都没有功夫去吃人,故而才摆了这一地的尸首。
大幕之下。
有人勇猛精进,有人明哲保身,有人退避三舍,有人见机应变,可谁也没预料到,白蛇依旧秉持着从野兽蒙昧时代遗留的野兽思维,柿子捡软的捏。
结果——
有勇气的人反倒多活了几刻钟,躲躲藏藏看上去很害怕的人,被白蛇撵着屁股追杀。
当然,能活到现在的,基本上实力都不弱。
譬如:
上清观的乌照子,明明名不见经传,熟背各派弟子名册的慕容小宛都不知道此人,可他偏偏却是众人之中的最强。
还有长孙无忧,无福无禄无寿短命三长老,李青城李修远父子,神符正宗朱不让和他师叔……
以及,古仙剑派铁心兰。
各有千秋,招式百出,看得沈愚山啧啧称奇。
可是,沈愚山却是不知,他看那些人惊讶赞叹,那些人看他亦如是。
众人无不心生骇然,那个自称沈二郎的少年究竟是谁,何以我等气喘吁吁,灵元枯竭,他却只是看上去疲累了一些。
那是自然的,沈愚山的灵窍内居住着五谷虫,五谷虫日日夜夜饮灵元而生,虽说这拖累了少年的修为进境,可却又在无形之中锻炼了他的耐力。
就好像负重前行的人,突然在他背上多放一个包裹,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因为本来就很重,根本察觉不出重量的变化。
沈愚山的耐心就很足,饶是如此,他也险些应付不过来。
这头白蛇确实很强,本身修为很强,又有一具庞大如山岳的身躯,坚硬无比,力大无穷。
故此,白蛇与众人的灵元渐渐枯竭,可白蛇依旧能凭借蛇躯力量作战,而众人却受限于人类的体质先天不足,后力不继,难以招架。
打头阵的乌照子是最先吃不消的,因为他的实力是靠着吃丹强行突破的。
吃丹固然美妙,可牺牲自身发展潜力而换来的实力,根基不稳,战斗持续到现在,渐渐流露出了后劲不足的毛病。
盖因此,乌照子退居二线,沈愚山却是当仁不让顶了上去。
打头阵发号施令自然的威风凛凛,可是也很辛苦,特别辛苦。
又是一阵你来我往的缠斗。
于是,沈愚山也快要吃不消了。
不知不觉,少年已是累极,又累又困,又乏又饿。
毕竟,少年要攻蛇,要自保,又要处处留心照看慕容小宛。
慕容小宛虽然躲在角落,可却并不安全。
因为。
石顶天穹看似很宽阔,可是白蛇的身躯在此处腾挪,就好像大虫在浅滩戏水,稍微甩甩尾巴,就从这儿扫到那儿,像是铁扫帚一样将满地小蚂蚁碾了个粉碎。
那满地檀腥,碎肉,血浆,就是这么来的。
宝山边缘有一座琉璃翡翠珊瑚树,奇珍异宝缀扣了无数,分外明亮艳丽。
沈愚山与白蛇错身而过,轻飘飘落羽般立于珊瑚树之上。
这件当年玉凌霄的珍宝赏玩,此刻却成了少年的踏脚石,若是有识货的人见了,恐怕要心疼的眼泪掉下来。
望了一眼斑斓夺目的珊瑚树,沈愚山心下了然:
难怪这些东西胡乱堆放在这里,原来这些都是无法用来修炼、也无法用来增强战力的灵物,纯粹是观赏性的东西,玉凌霄当真是奢侈。
龙头大王将这些灵物堆在这儿,或许纯粹是摆个好看,毕竟他身为大妖,躲在毒龙山脉里,没有人脉渠道。想拿去拍卖换灵石都没办法。
沈愚山驻足片刻,想要偷懒歇息一小会儿,可刚喘了两口大气,便又有阵阵呼声:
“沈二郎,我快顶不住了,速来!”
“我的亲哥哥诶,救命啊!”
沈愚山无可奈何,只得抖了抖长剑,刚欲点踏而飞。
这时。
慕容小宛惊恐大叫道:“二郎哥哥……我……我快喘不过气了!”
紧接着,仿佛是回应慕容小宛一般,石顶天穹内的火把纷纷熄灭,整座密室彻底黑了下来,唯有一座宝山依旧金光盈盈。
这是因为石顶天穹封闭,外界的新鲜空气无法流通,里面的空气则快消耗殆尽,所以喘不过气,火把亦是自动熄灭。
突然。
轰隆一声,整座毒龙山脉颤动了几下。
正在酣战不休的白蛇忽然怔了怔,眼睛里满是迷茫,接着又是一阵惊惶。
“糟了,大王伤势复发了!”白蛇心头大震,当即弃了众修士,猛地一头栽入宝山。
蛇尾巴在空中咻咻的抖了抖,继而彻底消失无踪。
众修士彼此对视一眼,沉默了些许。
登时。
强敌既去,所有人彻底松懈下来,仿佛失去了力气,软脚虾般腿弯一软,又快又疾的坐倒在地,哪怕是满地檀腥也顾不得了。
“这一仗真是太累了,差点儿骨头都断了。”朱不让大吐苦水。
朱不让的师叔趁机教训道:“这才是真正的生与死较量,你在门派里打败所有弟子又如何,看看人家沈二郎,脸不红气不喘,再看看你,扶不起的烂泥鳅。”
显然,中年文士在教训师侄的时候,忘记了他自己也像烂泥鳅一样,大咧咧瘫倒在地。
朱不让可不敢戳破师叔的漏洞,此刻的他唯有钦佩,深深叹息道:“乌照子师兄厉害,沈二郎更厉害,我不如他们。”
“不对,乌照子师兄最厉害。”这时,不远处的长孙无忧反驳道。
众人不由得望了去,乌照子先前顶在最前面很久,承受了白蛇最狂暴的攻击,此刻伤势很重,躺在地上脱去衣裳,露出精赤的身子,任由长孙无忧给他包扎。
朱不让刚想呛回去,却有一道空灵的声音打断。
“大家莫争,乌照子与沈二郎都很厉害,幸亏有他们全力出手。”
说罢,铁心兰转过身子,望着沈愚山,嫣然笑道:“沈二郎觉得呢?”
沈愚山呆了呆,铁心兰的回眸一笑,在他眼中就像是空谷幽兰悄然绽放,那样的出尘,那样的清美。
“是……铁姑娘说得对。”沈愚山好不容易才从那绝美瞬间回过神来。
铁心兰只觉得少年的目光太过赤裸,好像能把人看个透底,心中不喜。
“此人年纪之轻,实力之强,已盖过七派所有俊秀,然而也不过是个登徒子罢了。”
她顿时小脸微霜,心中碎碎念道:
“可是,为何他的身影如此熟悉?”
两人之间不冷不热的对话,略有些沉闷。
慕容小宛打破了沉闷,问道:“二郎哥哥,白蛇逃到哪里去了?”
沈愚山跃上宝山之顶,眼睛朝下望去,道:“这里有个暗道。”
暗道漆黑无比,谁也不知到底通向何处,或许尽头就是龙头大王的老巢。
当即。
朱不让腆着肚子躺在地上,酸软无力道:“我没有力气了啊。”
再看。
乌照子受伤很重,长孙无忧要照顾他,无福无禄无寿短命三长老也不会走。
朱不让走不动,中年文士肯定要留下了照顾他。
“好吧,那我先去探探路。”沈愚山叹了口气。
慕容小宛有些可怜道:“二郎哥哥……”
沈愚山手掌往下压了压,道:“小宛就留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吧。”
“等等,我也跟着去!”李修远忽然跳了出来。
李青城立刻按住了他,大怒道:“你犯什么浑!”
李修远焦急的跳脚:“我担心青莲啊。”
闻言,沈愚山微微一怔:“柳青莲?”
李修远点头道:
“我们之前与摘花山苑走得近,然后突然出现了一只鬼面蜘蛛,厉害无比,我爹带着我逃出来,这才无意间来到这里。”
“沈二郎我求你了,青莲很喜……喜欢你的,你去救救他吧,鬼面蜘蛛的厉害比这头白蛇差不了多少。”
沈愚山认真道:“我会的。”
此刻,沈愚山虽然使用药水改变了样貌,可他的名字没改,所以李修远认识他,却又离他远远的,因为他知道沈二郎又变得更加厉害,恐怕他爹都打不过了。
说完,沈愚山便跳进宝山里的暗道。
沈愚山向四周张望了几眼,也不打火把,直接唤起烛龙目,黑暗之中前进。
然而,不等沈愚山走出,身后忽有一道身影轻盈盈落地。
“心兰,你怎么也……”沈愚山回首望去,呆住了。
谁知。
一把水泠泠的长剑立时刺了过来,冰凉的剑刃贴着沈愚山的肌肤擦过。
铁心兰横眉冷对,冷冷道:“心兰也是你配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