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出,在场众人但凡是听见的,都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离着稍远的地方自然有没听清的,因此也在小声询问身边的人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不论这些人对于这句抱有什么样的反应,总之就坐在沈焉知对面的秦长涣已经沉下了脸,目光之中露出了些许森寒之意。
沈焉知说的时候也是一时冲动,毕竟她也不是个能藏住话的性子,然不论如何,她没想过要让人平白瞧了笑话,于是在那一句出口之后,她的脸上又挂上了此前浅淡的笑意。
“早些时候戏文听的多了,如此即兴而发,我便满脑子都是这些多愁善感的东西。”她一言一语颇有些云淡风轻,在场的人也就当作她是随口一句,而并非是有感而发,一个个表面上也只能是混不在意的模样,沈焉知则是一边环视四周,一边又笑道:“不过说到底,答不上来就是我才疏学浅,我按照规矩自罚三杯,还望各位莫要计较。”
说着,沈焉知就自己斟了三杯酒,十分爽快地一饮而尽。
话说到这个份上,酒也按规矩全都喝了,自然也没人好多说什么,众人还是继续,很快便将这件事情忘到了一边,并没有几个人觉察到此间怪异之处。
虽说自始至终都只是喝了那么三杯,但以沈焉知的酒量,这三杯也差不多了,她强打着精神,才总算是撑到了结束的时候。
“郡主可否在此稍等一时?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办。”因着沈焉知喝醉之前就与邱宁玉说好了要去市集上走走,所以宴至末了,邱宁玉便与沈焉知这么提了一句。
沈焉知坐在原地,看着好似还清醒着,可只要稍稍注意一些,便能发觉她此时已经是彻底醉了,于是对于邱宁玉的问话,她也没能很快地反应过来。
倒是立在旁边的青渠先回了话:“郡主醉了,得回去歇息,邱小姐不如改日再约。”
邱宁玉又何尝不知沈焉知需要休息,可她已经想好的事情也不可能不做,于是只能冒着被青渠怀疑的危险,继续说服沈焉知。
“郡主稍等我一会儿可好?咱们可是说好的。”
若沈焉知此时还是清醒着,定是要问她究竟有何打算,可若是清醒着,便也没有现在这么一出,于是发觉不对的就只有青渠与青钰。
而偏偏喝醉的人最是执拗,沈焉知是个守信的人,便不顾青渠的劝阻,执意就要留下来等邱宁玉,这也让邱宁玉松了一口气。
“小姐,要不咱们就先回去吧。”等了好一会儿,看着沈焉知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青渠和青钰心中也有些恼了,而后者则是直接忍不住问了出来。
可沈焉知方才才答应过邱宁玉会在原处等她,又怎会答应青钰?只能是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揉着额角。
青钰劝不过她,也就只能作罢,心中盼着邱宁玉能早些回来。
不过邱宁玉可没有这么快就能回来,她此时正追着那个疾步离去的身影,看样子也走了不短的距离了。
“秦王殿下请留步。”邱宁玉眼见着前面的人就要上了马车,连忙开口喊了一声,而这一声自然也是引得周围人侧目,可她也顾不上那么多。
听见稍微有些熟悉的声音,秦长涣微微蹙眉,只是上马车的动作还是停住了。
“殿下今日过来难道不是为了郡主?”邱宁玉问道。
正如她所说,秦长涣今日过来确实是为了沈焉知,具体说不出是什么缘由,总之就是听说了沈焉知要办饮宴之后,他便与皇帝求了这么个护卫的差事。
“朕瞧着你倒是挺喜欢她,就是不知她心中对你如何。”有了秦长涣照应着,皇帝根本就不担心饮宴之上会有什么隐患,因此他自然是欣然应允。只是应允之后,皇帝还是忍不住打趣了他一句。
而秦长涣当时虽然面无异色,可还是将皇帝的话听到了心里。
他自是心中爱慕,可沈焉知又是如何看待他的呢?
带着这样的心绪,秦长涣才来到这一场饮宴之中,而若不是为了沈焉知,以他的身份根本就不必来这种场合。
然而他今日来了这么一趟,却显然是要败兴而归。
“此前我便与殿下说过,殿下性情孤高冷傲,是因为有这个本事,也必须如此,方才能震慑旁人,然殿下对所有人皆可如此,却唯独不能这般对待郡主殿下。”邱宁玉见对面人久久不言,便自己开了口。
“殿下是想娶郡主为妻、将她放在心尖儿上宠的,而不是想要她成为殿下的部下,自然是要与对待旁人区别开来,况且郡主的性情如何,殿下应当比我更加清楚。既如此,又何不再温和一些。”
秦长涣听着她说的话,眉心仍旧没有松开,即便他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可说到底对于这番话,他是不怎么赞同的。
“本王从来不喜欢强求别人,她竟然视本王为洪水猛兽,本王也没有道理硬是要凑上去碍她的眼。”
虽是与旁人这么说着,可对于此前沈焉知屡次三番的拒绝,秦长涣最多就是有些失望,然而带着这样冷淡的语气,就不免让人觉得他是打从心里觉得,以自己的身份都做到了这个份上,还是不能得到应有的回应,所以理所应当的就会心生不满,干脆放弃,给自己留一个体面,也不必再耗费时间。
邱宁玉便是这样以为的,所以她稍作由于,便问他:“殿下可知晓方才郡主为何面色不好,又为何说殿下是薄情之人?”
自打落座之后,秦长涣的目光就一直落在沈焉知的身上,自然也就发觉了她今日心情不好,当时他也有在心里猜测会不会与自己有关,不过究竟是不是因为他的出现,才会惹得沈焉知心中不喜,却是不大确定的。
心中有疑问,秦长涣也没有作出什么反应,只是也没有要走的意思,邱宁玉见他如此,就知道他的心思了,当即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明:“宋家小姐与殿下攀谈的时候,正巧我与郡主一同路过,将之看了个完全,估计那个时候郡主就误会了秦王殿下,觉得殿下一边与自己有着婚约,一边又与旁的女子纠缠不清。我毕竟是外人,不好与郡主多少什么,殿下若是真的在意,不妨去与郡主解释一番。且不论她愿不愿听,但有些话还是得说出来,才能让人心中有个明白。”
听邱宁玉提及沈焉知对待这件事情的反应,这分明就是一副有些拈酸吃醋的模样,想来就算沈焉知口口声声说着不喜也不嫁,但心里多少是有些在意他的。
因此,不管沈焉知承认不承认,只要知晓了这一点,秦长涣就不会轻易放手。
这厢邱宁玉劝着秦长涣,那厢沈焉知还在坚持等着人一回去,直到周围的人陆陆续续就要散了个干净,她还是固执地没有半点自己先行离开的想法。
沈焉知便是这样固执的性子,如若坚定了一件事情,就连她想要劝服自己也十分艰难。
眼看着周围已经没人了,青渠与青钰也等得十分不耐,正欲俯身再与沈焉知提一句回去,便瞧见秦长涣走了过来。
沈焉知此时脑中一片混沌,她听见了脚步声渐渐朝着自己走近,便抬头望了过去,虽然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可仰头之时,那一双带着水雾的眼睛微微睁开看过去,便让秦长涣的心中一片柔软。
“秦王殿下。”青渠与青钰对他行了礼,自后便一言不发地稍退一步。
“你怎么过来了?”沈焉知像是才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可该有的情绪还没来得及转过来,于是也只能这么问了一句。
“来送你回家。”
秦长涣想,终有一日他要将这句话变为“带你回家”。
他们的相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在秦长涣看来,他本该是十分了解沈焉知的。
他知晓沈焉知之所以披着坚硬的外壳,只是因为她自小便被当成男子教导,她让自己显得锋芒毕露,也是为了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秘密。
而既然知晓,他的容忍与耐心就都应该更多一些。
可秦长涣还是无法完全地控制自己,只要一想到沈焉知对他的排斥,他无法让自己冷静对待,这就是为何不过一句诗词,便能挑起他的情绪。
或许正如邱宁玉所说,他时刻都端着自己的脾气与傲气,却忘了沈焉知也有她的脾气与傲气。
她无法接受那些三妻四妾的规矩,也不会甘愿被拘束在内宅之中,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
就像她会本能地去排斥学习那些“女子之道”。
“本王喜欢的本就是她的朝气,至于那些规矩不学也罢,国公与夫人且放心,只要本王还在一天,就没人能够说她的不是。”
将沈焉知安置在自己的怀中,秦长涣忽而想起当初对国公所说的这句话,也想起了两人第一次相遇的场景。
那时的沈焉知,明明小小年纪,却跨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林间的晚风吹拂,扬起她未曾束起的长发,发丝缕缕与夜幕相接,好似能融为一体,可当日的她却偏偏身着白色锦衣,如皎皎明月,在黑夜之间显得十分亮堂,也让她整个人都愈发地显眼起来。
而那时的秦长涣在想,或许唯有如火一般的红色,才配得上她的洒脱张扬,以及她微微上挑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