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来吟欢楼中邀沉欢去府中唱戏的事情且不细说,总也就是不了了之,倒是吟曲在心惊胆战了半个多月之后,却收到了林家那位庶出的少爷差人送来的信。
那信中洋洋洒洒百余字,竟都是与吟欢楼中致歉,说是不该轻视戏子的身份,家中已经教训了一番,望自此之后莫要有什么隔阂。
看到此处倒是让吟曲哭笑不得,吟欢楼虽说是风雅之地,可在如此世家面前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作乐赏玩之所,哪里需要在意有没有隔阂这么一说。
然而信送到周鸣柳手中之时,他却是看也没看,便说了句以后不必与林家客气。吟曲心中虽没了惊讶,却是对周鸣柳的身份更加好奇了几分。
三月末了,春日悄然流逝而过,天气愈发炎热起来,吟欢楼的客人中是少了些娇养的少爷,倒是多了不少寻常人家的公子。
毕竟吟欢楼中向来是一座难求价高者得,如今出价高的人少了,普通人倒也是能消受得起。不过吟欢楼也未曾因此而怠慢了客人,寒冰清凉,茶点解暑,丝竹管弦悠悠,戏子音语妙美,令人入得其中,便不愿离开。
虽说未曾得见这楼中第一人,却也是不虚此行。
“吟柳姐姐可是要快些了,这一会儿便到了你上台的时候了,可莫要让人等急了。”吟素才拿了消暑的绿豆汤进来,便是见吟柳坐在梳妆台前,那繁琐的戏服还挂在一旁的架子上,丝毫是没有动过的迹象。
“慌什么,左右都是替人的场,去早去晚都是一样。”吟柳不急不缓地说了一句,便是收拾起梳妆台上的胭脂首饰。
“我的好姐姐,你可别这么说,今儿本就是你的场,若是不去,坊主又是该说了。”吟素将木托盘放到一边,急忙便是要取架子上的戏服替她换上。
吟柳却是拿起了剪刀,裂帛之声一响,那华服之上便是出现了一道口子。
“我说了不去,便谁劝也不会去。”说罢便是散下了高绾的发髻,从一旁拿了一卷书,往雕花躺椅上一靠,一副不愿意再说的样子。
可吟素又岂能容许她这般轻慢的样子,将戏服放在一边,走到她身边劝道:“今日怎么说也是坊主亲自安排的,姐姐你哪怕再看不惯,也是要看在坊主的面子上去一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咱们之后再与坊主提就是。”
吟柳本也就无心看书,听她在耳边烦扰这么一段,当即便是将书砸了出去,只是正巧砸上了桌上的白瓷瓶,清脆一声仿佛是给人壮胆一般。
“同是撑起这吟欢楼的人,凭什么大热天里她与坊主去了避暑之地,我却要替她上台?”
吟素微叹一声,“谁让她是坊主心尖儿上的人呢,要我说姐姐也着实是没有与她计较的必要,不过一个不成气候的丫头,等这阵子过去了,这吟欢楼要仰仗的还是姐姐你,只当现在是忍辱负重了。”
吟柳咬了咬唇,却依旧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再者,姐姐上台也何尝不是个机会?客人们不过是图个新鲜劲儿才会捧着她,久不得见总是会没了兴趣,等他们的心思又回到了姐姐这儿,任凭坊主再怎么喜欢她,也是没了用处。”
“坊主再厉害也不会控制了人心去,架不过众望所归,便只能再如以前那般求着姐姐。”
“我倒是不必他求着我。”吟柳垂下眼帘,目光中复杂的情绪晦暗不明,“我只盼他能如对待沉欢那般对待我。”
吟素听完不免讶异,“姐姐莫不是喜欢上坊主了吧。”
岂料吟柳毫不避讳,“当初他自乱兵手中将我救出,给了我一个安身之地,我便是对他暗自倾心,只是这三年我却只见他一心为着沉欢一人,这让我如何能不妒忌?”
“姐姐,你就听我一句劝,这心思可是存不得。”
“为何存不得?”吟柳抬眸,那坚定几近疯狂,“她沉欢能存得的心思,我为何存不得?”
“这事儿着实没什么好比的,坊主自然是好,这楼中但凡是差不多年纪的姐妹,又有几个不喜欢这般的翩翩公子?戏子多情,念着戏里那郎才女貌便是暗自期许,只是那故事之中又有几段不是禛心错付?”
“姐姐,他是个没有心的人,他不会去真心喜欢上谁,这看似有情有义的人,其实不过是披着温和外表的薄情郎。”
“若为之深陷,便是万劫不复……”
这琼山上的春日之景,就像是传说之中,仙子留与凡间的一件斑斓的轻纱,落在这一处荒山之上,便是披了一件华美的外衣,而周鸣柳却是说,此山得天界庇佑,虽身在凡俗之中,却自然是凡俗之景所比不上的。
在琼山中半月有余,周鸣柳倒是常带沉欢四处观赏这些遗世美景,从温泉奇观到群芳谷,山中每一处都能算是奇观,放到人间,那便是一境难寻。
“在山中已经待了足有半个月了,这山中景色当是已经看遍了吧。”
可沉欢难免会有些厌倦,灵境之中自是赏玩之地众多,只是若乍一看还会有惊艳之感,看多了,便就是无心去赏。
平日里在吟欢楼中,闲暇之时还能与吟曲她们说说话,抚琴歌舞不亦乐乎,再不济还能去到阁楼之上,瞧一瞧别人台上的风采。
周鸣柳戏说琼山之中是没有凡世之人的,倒是说不定有上仙上神,却是不能打扰过多。
当然,沉欢是不信的
“你这是想回去了?”周鸣柳听出她语气中的无趣,笑问道。
沉欢细一想想,周鸣柳之所以会带她来这琼山,便是想为她免去夏日的暑热,更何况纵情山水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毕竟是好心,沉欢也不好驳了他的好意,于是便道:“坊主可从来没有离开吟欢楼这么久过,我这是担心会出什么乱子。”
“当初我与你说要选吟欢楼中下一任坊主的时候,你可是与我再三提议吟曲可当此任,怎么现在倒是担心她会出乱子了?”
“我倒不是担心吟曲姐姐会出什么乱子,只是吟欢楼里不满坊主这一决定的大有人在,我只是怕吟曲姐姐会受委屈。”
“吟曲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她自然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再者说离开之前我都与坊中人明明白白地说了,任何人有哪怕一点的歪心思,吟曲自能替我处置。”周鸣柳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把玩,像是他平日里握着那把触手生温的玉骨折扇。
只是玉质须得自己手上的温度才能暖,而她的手,却是能够暖上自己冰凉的手心。
“你虽是放权给她了,可我还是不大放心,况且你久久不在吟欢楼中做主,恐怕这吟欢楼是要怨声载道的了。”
“你若是想回去,与我说明便好。”周鸣柳哪里听不出她话语间摆脱不了回去的想法,当即便是隐隐变了脸色,松开了她的手。
“我不是那个意思,”见周鸣柳如此,沉欢才明白自己心思用错了地方,有些弄巧成拙了。
“也罢,不曾问过你意愿便将你带到这儿来,也是我考虑不周全。”周鸣柳叹了一声,虽是语气淡淡地未有生气,还是让沉欢心中一阵忐忑。
“山中景色很好,气候也是怡人,只是长久在其中,未免会觉得闷了些。”沉欢坦白道。
“这琼山桃花源中春景常驻,难道还比不上凡尘之中?”
“人间正是因有四时之景,才会让人有所期待,一成不变的景色,看久了,自会厌弃……”
因着沉欢说了已经厌倦琼山的话,所以周鸣柳便定下了回去的日子,然而为何这个日子经过了一番精挑细选,沉欢是断然听不懂的,她只知道这琼山并非是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地方,根本不明白周鸣柳为何如此上心。
当然,关于周鸣柳的种种,沉欢还真是知晓的不多。
“待得下山之前,有一处地方,我想带你去看看。”这一日傍晚时分,周鸣柳带着沉欢在桃花林间散步,此时桃花虽说已经是将近凋败之时,经风扬起纷然而落如同浅粉的雪片,倒自有一份美感在其中。
“去什么地方?”自那一天之后,周鸣柳便是再也没有带她去什么地方,每日都在林间居室之内等着,连个消遣的东西都没有,可是急坏了沉欢。
而且若不是周鸣柳的神色如常,沉欢都要以为周鸣柳生了她的气。
这气由何而升起,沉欢倒还不会迟钝到毫无知觉。只是沉欢不明白,琼山虽是难得,可周鸣柳的反应却未免让人觉得奇怪。
“去什么地方?”沉欢问道。
“到时候你自会知晓。”周鸣柳笑笑,卖了个关子也算是引起了沉欢的好奇心。
“你是不是很想在这里定居?”此处风光甚好,又是安静之处,想来也最是受周鸣柳这样的人喜欢。
而且若是不想,为何几番意欲停留?
“你是说这琼山?”
沉欢点点头,却是有些不明白他反问的意思。
“琼山自有妙处,我却不喜这里。”周鸣柳淡然道:“这里于我来说不是什么好地方,也不是什么稀罕的地方,我本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那你为何……”为何还要将她带到这里来,又是一副不想走的样子。
“我自是有我的缘由。”
“这个缘由连我也不能知道?”
周鸣柳深看她一眼,正在沉欢觉得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的时候,周鸣柳朝她笑笑,“我在这里还有事情要办,算是迫不得已。”
“可我看你对这琼山似乎十分熟悉难以割舍。”沉欢此言一出,便是觉得可能有些多事了。
周鸣柳从来是不愿提他的过去,甚至连他的身份也不肯袒露分毫,不过沉欢没有过往记忆,如此二人也算是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