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云澜居中出来时,已是过了大半个时辰,云澜差人将孙婧要采买的东西一律准备妥当送去了吟欢楼中,倒也不必孙婧亲自跑一趟。
路上行人渐多了些,两边的铺子中忙活的人也是打起了精神去接待招揽客人,面上堆着的笑意不光是待人接物之道,更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孙婧沿着回吟欢楼的路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向旁边的店内张望一眼。
南城换了太守,也不过就是这段时日的事情,而这位穆太守治理有道,上任之后便是联合南城最大的家族林家,将这座城池管理地井井有条,就如这次替百姓找寻战乱之中失散的亲人,便是一件被人津津乐道的决定。再加上南城与旁的边境城池不同,少些战事,总算不必过着朝不保夕担心忧虑的生活,自是连日子也有了盼头。
“你听说了没有,庆陵那边的战事平定,高家大军凯旋归朝,估摸着也就这两日,便是能到咱们南城了。”
孙婧正往吟欢楼的方向走,便是见两名女子从旁边儿的制衣铺子中出来,二人旁若无人地闲聊起来。
“此话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大军回朝若是不绕远路,那自然是要经过南城的。”那人顿了顿,旋即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只是这几日看样子是免不了一阵大雨,也不知道高家军会南城的何处停留,我还想看看那位高将军是否真如传言那般英俊不凡。到时候可得好好打听一番他们会落脚何处。”
“东有茗川,西有临渠,北有忘木,南有吟欢,左不过就是这四处。”
“那我倒盼着是吟欢楼,若是在其他三处,我可就见不着了。”
“那些大人物,岂是我们能得见的。”身边人笑她一句,又道:“不过我倒是觉得,吟欢楼比不得另外三处,毕竟是风月场所。”
“那可未必。”
孙婧听身边这二人相谈甚欢,聊起了吟欢楼的事情,便假作无意地走近了一些。
“你还不知道吧,这几日时常进出吟欢楼,与坊主关系甚为亲密的那位将门之女,便是高家唯一的嫡女。”
一句话落,另一人自是免不了会追问,然而孙婧却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只是愣在当场。唯一不变的大约就是未曾停下的脚步,将她带到了吟欢楼外。
船舫绕着河的边际,慢悠悠地转了整整一圈,岸上观望的人一路随行,半是为了听吟欢楼中唱一曲,另一半则是为了瞧上一眼,令得吟欢楼如此重视的究竟是何许人。
缓缓靠岸过后,船舫之上便是现出一抹素白的身影,他踏上了长廊之后,便侧身朝着船内的人作了个请的手势。
不多时,又是从船舫中下来了三名男子,皆是着了深色的衣衫,腰间佩着长剑。
“为首的那一位,当是高家那位年少有成的将军吧。”离得稍近一些的人问了一句,得来身边人的回应,却并非如他心中猜测。
“哪能是那位少将军?我听说他如今也不过十多岁,还未及冠,而那人明显就有二十多了。”
周围人议论纷纷,却是传不到那些人的耳中,待得几人先行入了吟欢楼中,戏子乐师便才相继下船。或许是因为这几人的身份着实是不一般,就连吟柳缓步下了船,也没多少人发觉。
“就算不是,那也与高家脱不了关系。”那人啧啧感慨道:“这吟欢楼竟是连高家人也能请到,看来日后在南城之中,是无人再敢看轻吟欢楼了。”
孙婧隐约听到此处,却又想起当日那两名女子所说的话。
“你还不知道吧,这几日时常进出吟欢楼,与坊主关系甚为亲密的那位将门之女,便是高家唯一的嫡女。”
若是如此,吟欢楼能请来高家的人,倒也不难解释地清。
孙婧知道,这之后的议论,怕是就要牵扯出高家那位嫡女与周鸣柳之间的关系。她不想听,于是赶在他们说之前便是转身。
“姑娘家住何处?”男子见孙婧离开也跟了上去,大约是觉得有些唐突,便解释道:“在下并无冒犯之意,只是天色已晚,姑娘一人在外未免有些不安全。”
孙婧转头,望着那个温润柔和的男子,只觉得有些熟悉。可这样的感觉只是一瞬而过,连孙婧自己也不曾捉住。
“我家就在这附近,”孙婧目光转向那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的吟欢楼,笑道:“那里便是我家。”
随着她的目光,男子自然也能瞧见吟欢楼,他微微一愣,旋即蹙起了眉心,“那便是你视为家的地方?”
孙婧却是回眸笑问:“那你觉得,什么地方才能算是家?”男子未回,不知是否在深思,然而孙婧也没有继续等下去的意思,接着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归栖之所,也只有吟欢楼,能容下我……”
吟欢楼的船舫靠岸之后不久,观望的人便是离开,议论声四散而去,从她身边路过的人亦是在聊着,只是只言片语连系不上,扰的人心乱如麻。
亭上挂着的灯笼不知何时被人点亮,照的那一片绵绵的细雨恍若细碎的金丝,轻轻洒落。
“那你现下,要回去吗?”男子问她。
孙婧摇了摇头,“吟欢楼总是要到子时才会闭门,在那之前回去便好。”
往常的孙婧,那是真的将吟欢楼当成了自己的家,平日里就算喜欢出去玩闹,可说到底都是会记着早些回去。只是今日,一想起那位高家嫡女或许还在吟欢楼中,而高家人也被请了过来,她便不想回去。
她害怕到时候,会撞见什么她不想看见的场面。
“离子时还有两三个时辰,这段时间里,你又要去何处?”
孙婧原是想说“天下之大岂无容身之所”,可到最后出口的,却是“随便走走”。
她终究是没有那般洒脱,没有过往的恐慌,让她打从心底惧怕自己会漂泊无依。
“既是没有想去的地方,倒不如与我走一趟,如何?”
孙婧抬头望他,他依旧是那般温和的模样,好似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能撼动他那微微上扬的嘴角。
可他的笑,似乎也就止步于此,再不会添上几许。
带着她走过了繁华热闹的市集,走过了奢侈浮华的楼阁,男子时不时的回头,目光之中带着似水柔情,孙婧本以为她会不习惯,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走了好远。
似乎在此时,他比周鸣柳更能令她安心。
弯弯绕绕地走了不短的路程,男子才停在了一处河边。
大央南面多水,最不难见的便是这样不宽不窄的小河,这里也没什么特别的,然而孙婧却觉得,只是因为此处是他带着自己来的,便多了不少特别的意义。
“你跟我过来,就不怕我对你意行不轨?”
孙婧被打断了思绪微微一愣,待得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的时候,却笑出了声来。
在他投来的疑惑目光之中,孙婧止住了笑,“你不像是坏人。”
男子眼眸微微眯起,将那柔和敛去些许,似乎带了些迷茫,又似乎是在犹豫。
“你要带我看什么?”孙婧见他久久不言,便问。
男子指尖在面前轻轻一划,便是从水面带起了一道水流,不消片刻便是化作了龙形,腾跃上半空之中,栩栩如生,令得孙婧一瞬间有种仿佛真的听见了龙吟一般的错觉。
那条水龙在雨中悠然盘旋良久,才是慢慢变小,直到孙婧一只手便能握住。
她摊开手心,晶莹剔透的龙就像是用冰雕刻而成,却是触手生温如同上好的玉石。
“可曾记得这样的场景?”他问。
若是平常,有人问起她是否“记得”之时,她总会解释一句自己已经不记得过往种种,可今日她却没说出来,因为熟悉的感觉挥之不去。
细细听来,耳边似乎还有惊叹之声。
“这是什么戏法儿?甚是稀奇,你可否教教我?”半大的少女满目惊奇,将玉龙放在掌心翻看了好些遍,嘴上虽是说着央求的话,可根本就不曾抬眼看身边的人。
“戏法五花八门,我可只会这么一个,若是让你学了去,日后我可拿什么糊弄你?”
“那若是我有一日瞧腻了呢?你又当如何?”
“自是在你瞧腻之前去学新的,一辈子那般长远,总是够我去学几招,好将你牢牢捆在身边,任谁也勾不走。”
一句一句,一遍一遍地响在男子耳边,从离开的那一天开始直至现在,从好笑,到期盼,最终他只能靠着这些回忆苟延残喘。就如他一次次沉溺画卷之中,就为了那一抹消失不见的身影。
他也曾暴戾,也曾撕毁自己精心描摹的画作,只因那个身影渐渐模糊,然当他在不眠不休中恍惚记起,他总是带着笑意,提笔弄墨。
如今伊人三分不似画中模样,他却该庆幸,为时不晚。
“每日黄昏我都在此处等你,若你想离开,我便带你走。”他不敢提那些过往,怕她想起,又是悲戚。
孙婧不知他心中百转千回,就只问道:“你是何人?与我又有何关连?”
“我名苏骞,至于与你有何关系,若你想不起来,我便不会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