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虽是安稳，可毕竟地处边关地带，总是少不了会有纷争，其中最为严重的，便是七八年前的那一场席卷了半个大央南面的战争。
百姓们在慌忙逃窜之中流离失所，有不少人因此与家人走失，至今不曾找回，而南城之中新的太守，却是自上任起便尽力筹划此事。
如今两三个月已经过去，成效总归还是有一些。
吟欢楼中，孙婧临窗坐着，手上一卷书自早晨到现在，还是那一页未曾动过，她在楼上望着门口，中年的男子从少女手中接过包袱，紧紧相拥过后便将她送上了马车，马鞭一扬，那马儿嘶鸣一声，疾驰过扬起一阵浮尘，不多时便没了踪影。
好似赶着逃离一般。
“这是第几个了？”孙婧望着马车消失之处出神，却假作无意问道。
“今日已经是第二个了，算算这么半月以来，已经走了六七人了。”吟曲头也没抬，温婉的声音之后，便又是一阵拨弄算珠，敲打地人心烦意乱。
“再这么下去，这吟欢楼可是要人去楼空了。”孙婧轻声玩笑一句。
吟曲刚好是把账算完，理了理桌上的账本，道：“吟柳家中已经没人了，吟素又是她家中捡来的，自也是随着她，而我本就是孤儿，除却吟欢楼以外也无处可去，，只是我们四人，倒也是足以撑到坊主再招了人进来。”
孙婧但笑不语，吟曲所说的四人，吟柳吟素加吟曲自己，再有一个便是她了。
吟曲从未想过她孙婧会离开吟欢楼，离开周鸣柳身边，大约所有人都这般觉得。因为周鸣柳是她唯一的归宿，就算有一日她不再一心恋慕周鸣柳，她也走不了。
可她们又怎会知晓，吟欢楼也只是她别无选择时的决定。
“今日坊主不在，你若是觉得屋里闷得慌，就出门走走吧。”吟曲收了账本与算盘，为这几日她的情绪感到担忧，偏偏又不敢明说，只能委婉劝道。
周鸣柳已经有几天没来找过孙婧了，吟欢楼中人数众多，就算吟柳不开口，也自是有不怀好意的人将周鸣柳的近况告知于孙婧。
而在孙婧得知周鸣柳攀上了将门嫡女之后，却并没有多少反应，只是干脆连屋门都不出，若不是吟曲还会过来与她说说话，只怕这几日她都要一直沉寂。
“如今楼中还不知有多少人想看我笑话，我也懒得和她们碰见，倒是不如一人待着，倒也清净自在。”
“可你总是躲在屋里又算什么事？”
吟曲的声音之中其实都有些急了，孙婧也知晓她是为了自己着想，可毕竟吟曲与她不同，没这么多的闲暇时间，于是劝她：“最近吟欢楼的事情都是吟曲姐在处置，想来也是忙坏了，你若得空了就歇会儿吧，不必担心于我。毕竟有些事情，我自己也并非是想不通。”
听了她这么说，吟曲才松了口气，“知晓你心中有数，我便能放心了。如此我也不再打扰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待得想清楚了，再来找我说也好。”
说罢，吟曲便是带着方才收拾好的东西出了门，临走前还不忘又提醒了一句出去走走。
对于吟曲，孙婧向来是感激的，同在吟欢楼中的姐妹里，也就只有吟曲对她最是真心，平日里悉心照拂，也是教会了她不少的处世之道。
这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以来，待她最好的除了周鸣柳，便是吟曲了。
午时过去，吟欢楼的客人便大多都已经离开，楼中的戏子白天里也就只有这个时候能清闲一些。孙婧想了想，屋子里惯用的香料似乎是没有了，而她又不想劳烦旁人去跑一趟，倒不如趁着此时出门去买上一些，权当是散心了。
清早起来，及腰的青丝也只是简单地束起，因着要出门，孙婧只好重新梳理一番，她坐在梳妆台前，那铜镜之中映着清秀佳人，周鸣柳却说初见她时清冷孤傲。
清冷、孤傲……这两个词，哪一个用在她身上似乎都是不大相配的，因此孙婧才会愈发觉得，她在周鸣柳眼中或许并不是她自己。
她执起檀木梳，理顺长发，都说女为悦己者容，然目光转向台上的妆奁，她却是丝毫提不起兴致。
“台上扮相自是必须，可平常打扮一些也没什么不好，难道你就不想让坊主瞧见你最好看的一面？”
孙婧轻轻扯动嘴角，却是干涩地笑不出来。
粉黛依旧未施，年轻的面容除了些许苍白以外，本就没什么要遮掩的。孙婧恍然在想，那戏台上那堪称厚重的脂粉，或许并不该是她的样子。
这想法一出，便是被她抛了去，她尚且没有曾经的记忆，又有何立场想这些有的没的。
“孙婧姐姐这是要出门？”
孙婧才刚刚推开房门，便是碰见了端着点心朝吟柳屋子走去的吟素。
“闷了好些日子，总是想出门走走。”孙婧笑笑，吟素虽说总是与吟柳在一起，可总归是没存过什么坏心的，孙婧对她倒也是没什么敌意。
“今日外边儿倒是凉爽，只是早间下了会儿雨，姐姐若是出门，还是带把伞要好些。”
孙婧轻应下，还真的回去拿了伞，而吟素也是与她说了一声，便离开去了吟柳那儿。
吟欢楼中人果真是如孙婧所猜的那般，都在自己的屋子里歇着，除了方才出门见到了吟素之外，倒是没有偶遇着谁，免去了不少麻烦。
楼中每至正午之后、傍晚之前，都是闭门不接待客人的，所以每到这个时间段，吟曲总是会将各处的门锁起来，钥匙不过三份，吟曲与周鸣柳那儿各一份，另外一份，则是在孙婧手里。
也不怪吟欢楼中人都觉得孙婧与周鸣柳是一对，实在是周鸣柳给过她太多特殊，令得众人都以为她也是这吟欢楼的一个主子。
不想也罢。
孙婧将面上轻纱掩好，这才从侧门出去。
自她登台之后，周鸣柳便是鲜少让她出门，说是名扬在外，出门难免就会让人认出，对此孙婧倒是没什么异议，一是因为周鸣柳说的确实没错，二是因为在她心中，只要是周鸣柳所说的，便一定都是对的。
现在一想，她对周鸣柳又何尝不是一种盲从？
夏日总是令人疲乏，一路上街边的铺子虽然都是开着的，可店里的人明显是有些懒怠，更有甚之便直接打起盹来，左右现在也没什么客人。
孙婧并没有逛市集的意思，干脆去了比较熟悉的一家。铺子唤作云澜居，自吟欢楼初立至今，一直都是在这家置办的胭脂水粉或是香料，而这间铺子的主人也是个好相与的女子，孙婧与她相识的时间不长，却是十分聊得来的。
“自你登台一举成名之后，倒是许久未曾来过了。”云澜将糕点推至孙婧手边，轻笑道。
“坊主说我近日风头正盛，出门难免会引得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孙婧说到此处有些闷闷地，精致的糕点原是她最喜欢的，现在却是食之无味，“何况从我来到这南城，算起来也没多少时日。”
“与坊主起争执了？”云澜一瞧她这样子，便觉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要知晓以往每每孙婧与云澜提起周鸣柳的时候，总是说不尽的好话，那时候她面上难掩神采飞扬，就像周鸣柳便是她全部的光亮一般，哪里会是现在这样落寞茫然的样子。
“我并非是与他起争执。”孙婧垂眸，指尖摩擦着温热的杯沿，“我只是觉得他对我的管束实在太多，就连我出个门，都会被他问上半天。而我也总觉得，他待我的这份关心之中似乎是藏这些什么。”
“也许只是怕你遇见歹人呢，你现在的处境你自己也知道，这南城之中为你倾倒的公子哥儿不说全部，也有六七分。”
“我知晓他应当是为我着想，可有时候我却觉得实在奇怪，”孙婧想起自己遇见老人那天的情景，便更觉蹊跷，“云澜姐可知晓我没有之前的记忆？”
“你倒是与我说过，怎么了？”
“坊主好像很不希望我想起之前的事情一般，与我一起之时，几乎不会提起我过往的身份。”
云澜面上还是带着笑意，显然是不怎么将她所说的放在心上，甚至安慰道：“他向来是对你十分重视，在我看来，他之所以不提起你的过往，其一是因为他真的不知，其二是因为他不想你受到无端的刺激，或是感到着急，而其三，或许只是害怕你想起一切之后，便会离开他。”
“可他又是将我当成了什么？”
孙婧这句话实在太轻，云澜并没有将其听清楚，只认为她是在赌气，于是继续道：“若有一日你想起来了，你知晓你有疼爱你的亲人，甚至有相许过一生的青梅竹马，那时候周鸣柳于你来说，还是唯一吗？”
孙婧答不出来。
出来一趟，却是让心绪更加纷杂，孙婧拿了些香料和胭脂水粉，这便告辞离开，云澜正准备相送，却听见屏风后头轻微的声响，便也没有起身。
“周鸣柳最近做了什么，你是真的不知？”方才还在屏风后的人走到了云澜的对面，是个约莫二十三四的男子。
“她既不愿与我多说，我又何必操着这个心？何况我知不知晓，都无力去改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