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焉知记得,在她小的时候,国公也曾是上过战场的,而因为自己是“男孩”的缘故,他与自己说过不少杀敌的经历,无非就是想要让她成为一个不是血性的男儿,即便不一定会如自己这般上战场立下赫赫功勋,也至少不会懦弱胆怯。
可是这都只是听说,即便沈焉知也曾想过征战沙场,想过放纵江湖,可毕竟是不曾经历过,而在见到秦长涣杀人的那一瞬间,沈焉知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在秦长涣走向她的时候下意思地退后一步。
这并非是她故意为之,但仅仅只是这么一小步,便让秦长涣停下了想要上前的动作。
两人之间的距离就此扩大,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回去吧。”不知是因为天色渐晚,还是因为心绪起伏,秦长涣的声音带着些沙哑,他垂下眼眸,敛去了其中映着月色的光亮,更显得落寞了几分。
可那时候的沈焉知不曾看见,或者说她的脑中完全是一片空白,甚至没有听清秦长涣究竟对她说了什么。
直到那个从未将她丢下的人先行离开,就像是背后被炙烤到灼热,脚步更加急了几分,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了月色之下。
沈焉知不为所动,总之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走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并且躺在了床上。
“我若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你可会怕我?”
两年前沈焉知从恶犬口中救回了一只奶猫,秦长涣看她谨慎地照料着,忍不住就问了一句。
沈焉知已经为奶猫敷上了药汁,正小心地在那伤口上缠着布条,压根就没空理睬秦长涣,闻言只是随意敷衍了一句:“你是不是十恶不赦之人,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只要不曾害我,那便是最好。”
回想起自己当时的回应,以及秦长涣之前那低垂的眉眼,沈焉知心中忍不住一阵懊恼。
如若他不杀那些人,此时恐怕也会成为那些人的刀下亡魂,这世道便是如此,平明百姓相争还能讨要一个说法,而到了他这样的地位,哪怕身死,也未必会有人替他讨回公道。
从她出门,半个时辰都未到,因而此时还是深夜,可沈焉知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困顿之意,于是睁眼到天明。
等到第二天青钰打着呵欠进了她的屋子,看见沈焉知面色也不是很好,便问:“昨晚的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就算是想当作听不见都是无法。小姐昨晚应当也没睡好吧?”
沈焉知点头轻应了一声,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明显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青渠和青钰对视一眼,也不知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她们也没有多问。
倒是沈焉知想了会儿事情,抬头对青渠吩咐道:“你们一会儿若是得了空,就替我去问问高将军在哪儿。我有些事情想问他。”
青渠应下,结果刚出院子,就碰到了高齐从外头进来,便上前去请了人。
“你找我过来做什么?”高齐一进门,便寻了一把椅子坐下,一手放在椅子把手上支着下巴,另一只轻轻在把手上一下下扣着,那模样颇有些悠闲。
“即便你昨晚不在府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也不会不知道吧。”沈焉知问道。
“知道又如何?”
“那你能否告诉我,为何府里那么多人,却无一人在遇到那些事情的时候去帮秦王?”
高齐对她的问题素来都是不想直接回答的,于是闻言只是嗤笑一声,“他们为何要帮?”
一句话反问回来,沈焉知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秦王殿下接手了虞江,那么身为虞江的战士,他们便该为秦王所用……”
话还没说完,沈焉知就见高齐对她摆了摆手,“你将这些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这些人可不是都愿意驻守虞江的。毕竟你也看见了,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若能回到皇都论功行赏,谁不愿意过安生的日子?可不是谁都像你爹那种高官,教自家儿子为国捐躯。”他说着又是一声嗤笑,“冠冕堂皇的,没什么意思。”
他说起国公,记起的却是自己的父亲。
然而不同的是,国公是心疼孩子,他父亲却是为了表明自己对皇帝的忠心,对大央的忠心。
他将“忠”字悬于头顶,即便已有私心,却还要在言行之间自欺欺人。
高齐这人说话就是难听,可不曾问出个名堂,沈焉知也懒得现在与他计较,于是继续问:“他们本就是皇上安排在这里的人,先前那位老将军算是告老还乡,可不是回到皇都继续任职,带不了他们回去封赏,他们除了留在此地?哪里有别的选择?”
“倘若不止是跟着卫老将军,就能立大功呢?”高齐意有所指地问道,“比如说跟沧楼勾结,把虞江拱手相让,便是个不错的选择。要知道能取大哥的性命,可是不小的功劳。”
沈焉知被这句话一惊,还没等她想到这番话是否可信,高齐就笑出了声,“我随口一说,你还真信。到现在我可都没见到大哥呢,可不知道那副官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他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沈焉知眨了眨眼,“你可别和我大哥提起我与你说的这些,毕竟你也知道我说话不着调,若是让他知晓,又得骂我胡乱猜测。”
高齐给人的感觉一向都是没个正形,即便他自身的能力并不弱,可沈焉知却并没有因此而觉得方才他所说的都是玩笑。
没等沈焉知回应,高齐就准备离开,只是以转头,却见沈焉知也跟在了他的身后,于是挑眉看她一眼,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沈焉知什么都没说,就只是绕过了他,朝着门外走去。
见她也明显是要出去的样子,留在原地的高齐伸手揉了揉鼻尖,觉得自己难免有些自作多情,可等到出去之后他才发觉,沈焉知要和他去的似乎是同一个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门前的时候,秦长涣那间屋子的门并没有关上,只是还没等到走近,沈焉知便看见了从里面出来一个人。
那人看着年纪也不小了,虽不至于须发皆白,却也是难掩老态,只是那精神却不错,看着也不像是虞江这边的人。
“殿下可是受伤了?”沈焉知往前两步挡在了老人的前面,忍不住问道。
老人伸手捋了捋胡子,将沈焉知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带了些笑意地回道:“只是受了些轻伤,并不碍事,郡主不必担忧。”
“你认得我?”沈焉知有些惊讶,随后一想以秦长涣那样的性子,就算是受了伤,恐怕也不会让自己不熟悉的人来诊治,那么这个老人就应该是秦长涣信得过的人。
可秦长涣带着的那几个亲信沈焉知都见过,这个老人又是从何而来?
没等沈焉知老人想出一个合理的身份,老人便说道:“殿下与老夫说过郡主,因此这虽是第一次见面,老夫却能将郡主给认出来。”
沈焉知点了点头,随后就什么都没问,而老人也没什么和她好说的,也很快告辞离开。
“你还进去吗?”高齐除了指那半敞开的门,问了沈焉知一句。
沈焉知却犹豫了起来。
昨晚的事情对她而言实在是太过震撼,因此她的反应恐怕也是让秦长涣有些失落,然而沈焉知想不到该如何与他解释自己不是真的害怕,因为在那一瞬间,她的心中确实是涌起了一股难以控制的惧意。
“不进去了。”沈焉知垂下眼睑,在高齐不明所以的目光之中继续说道:“你也别告诉他我原本准备过来。”
“我凭什么要帮你隐瞒?”高齐也算是和她反驳惯了,一句话张口就来,对上她有些失落的神情才有些后悔,只是让他道歉是一定不可能的。
好在沈焉知也没和他吵,说了一句“随你”。
这样的沈焉知有些奇怪,让高齐想要落井下石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讪讪地转了身,准备进去找秦长涣。可他心里却是记得,沈焉知让他别和秦长涣提起,自己来过却没进去的事情。
“等一下。”沈焉知突然阻拦道。
对上高齐有些不耐烦的目光,沈焉知却十分地认真,“倘若府里没有了那些人,对秦长涣可有何影响?”
高齐听到此处,不屑地嗤了一声,“贪生怕死,唯利是图,不遵指令,那些人不要也罢,有什么好可惜的?我敢说就算让他们留在这太守府里,大哥对于他们也不会重用。不过要我说这种人杀了便罢,谁知晓会不会在关键时候被咬上一口。”
他说得不错,这些人能冷眼旁观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而一个军队之中要这些人根本没什么作用。
若是能力卓越,倒也是能争取拉拢一番,可虞江这些人,却真没有拉拢的必要。
“我明白了。”沈焉知听了高齐的话,回道。
高齐也没问他究竟明白了什么,又会去做什么,虽然他心中着实好奇,可有些事情,还是得到了结果却觉得不可思议的时候,才会更觉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