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齐回来的时候,正赶上虞江城新年的最后一场雪,那日一早青渠推开窗便是一阵凛冽的寒风,随即闯入眼帘的就是银装素裹的庭院,以及院中那一抹深色的身影。
青钰起先微微愣了一下,片刻后便是惊喜的笑容,如同柔和的暖阳,一扫他周身的寒冷与堆积了几月的阴霾。等高齐回过神来,青钰已经从屋内跑了出来,一身月白素雅柔和,面上的笑意却带着欣喜活泼。
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朝自己扑过来,而是站定在他一步之外,别扭着有些手足无措。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转而满面都是苦涩。
见面时的欣喜让她险些就忘了高齐如今已有婚配,而自己也是即将嫁与旁人为妻。
“怎么也不多穿点?”高齐解下了身上的披风,正想要罩在青钰身上,却瞧见她退后了一步,当即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我知晓你一定在怨我,可这门婚事我已经递了信去往皇都,让皇上收回成命。”高齐解释道。
青钰听他这么说却忍不住苦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那是一言九鼎的皇上,如今圣旨都已经下了,你难道还能反驳不成?”
“我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之前皇上想让我加官进爵,圣旨不一样是满城皆知?我如今还是逃了出来,皇上也没有半点怪罪的意思,如今也是一样。你也不必担心那么多,我既然说会娶你,那便一定不会食言。”
这话响在青钰耳边,让他原本就泛红的眼眶垂下了几滴泪来,如今暗自思念已久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青钰发觉自己还是狠不下那个心来将人推出去。
于是在高齐将她揽入怀中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就这么停在了他怀里,任由眼泪浸湿他的衣裳,用他的披风为自己遮挡风雪,掩耳盗铃一般,觉得泪水不会渗透冬衣高齐便察觉不到,也不会知道自己哭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可不就是孩子吗?高齐无奈地笑了,却是将她抱紧到不留一点间隙,心中的沉郁仿佛就因为怀里这个人而消散干净。
遇见青钰之后高齐才发觉自己不该是一个幼稚的人,也是正是在遇见她之后,高齐才决定真正地成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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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夜是上元节,原本沈焉知是想着要出去逛逛的,可秦长涣说外头不到安稳,只能将她拘于秦王府中,亲自陪着她闹得有些迟。
于是第二日沈焉知就是被青渠叫起来的。
“昨日郡主醉了酒,非要往人秦王殿下身上扑,惹得秦王殿下也差点没有把持住,现在郡主可还记得?”宋懿进来就看她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忍不住调笑了一句。
沈焉知被她这话闹了个红脸,忍不住透过梳妆镜瞪了她一眼。
“郡主可别瞪我,你还说今日一早会去秦王殿下那儿给他梳发呢,现在可还想去?”
被宋懿这么一提醒,沈焉知这下是什么都想起来,她约莫已经是辰时了,而秦长涣向来起得早,便想着他会不会早已梳洗过了。
只是虽然这么想,可她还是过去了,结果刚到门前便是听得一阵吵闹声。
说是吵闹倒也不算,那就只有一个声音在有些气愤地不满抱怨,听着像是高齐,沈焉知在门前轻叩几下,听人声停下了才进了门去。
秦长涣依旧是一身玄色,手中执一卷书,散着长发,给他的严谨之中多了些闲适。
“你们吵架了?”沈焉知看秦长涣没有梳发自然高兴,可也知晓现在这情形不对,小声问道。
“还不是大哥,偏要我回高家去。”高齐见沈焉知来了不禁多了些底气,结果沈焉知对他也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当即就明白即便秦长涣对自己发了火,沈焉知也不会稍微劝上两句。
“高将军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几日前快马加鞭让人给我送信,说高夫人甚是想念,让你好歹过年回去看看再走也绝不拦你。你是连基本的孝道也忘了?”秦长涣对沈焉知温柔却不代表他就个温和的性子,能够与他相配的,从来都是冷面无情、杀伐决断一类的词,即便他很少动怒,却也给人不怒自威的感觉。
“过年就是一家团圆的日子,你家里人想你回去也是情理之中,他们既答应了不约束你你何不回去一趟呢?”沈焉知见高齐还欲反驳,也是真的怕他来了会对青钰产生什么影响,干脆也劝了几句。
“哼,我还不知道他们?若是我回去了,只怕他们打断我的腿也不会让我再走。总之我不回去,你若是想用强,我也不会怕你。”
高齐后一句话是说给秦长涣听的,说完便摔门离开,沈焉知回头,秦长涣的眉心果然紧紧蹙着。
沈焉知也不怎么想替高齐说话,可秦长涣这样的神情也让她有些担心,于是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身后,执着玉梳的手也有些不敢用力。
“吓到你了?”秦长涣自然察觉到沈焉知动作轻缓地过分,叹了一口气,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沈焉知体质偏寒,每逢降温都会将她包得严严实实,于是她的手心是与冬日不相符的温暖。秦长涣有些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另一边沈焉知却是因为他愈发直白的亲近而红了耳朵。
“高齐是高将军的老来子,又因自小便有鬼才之称,于是家中更为重视,高将军更是将他当作接替之人委以重任,只是高齐并不想要这将军之位,更不想有什么公主嫁给他。”秦长涣解释道。
“可若是不满于家中的安排,也不该这么排斥啊?而且我听高齐说战事时的引以为傲不似掺假,将军之位于他来说也无不可。”
“怪只怪高将军太过固执……”
高将军不懂得圆滑处事,前朝时因一句自认的忠言逆耳以下犯上令明帝勃然大怒,削职发配,三代内不准为官,将帅之家至此没落。直到当今皇帝亲自去请他相与为伍,在之后建立了战功,高家这才重回了昔日景象。
高家人固执,自认定了皇帝之后,便一心扶持,不论对错,皆是以皇帝马首是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也是为何即便高齐屡次不将皇帝的圣旨放在眼中,却仍然能得皇帝原谅的原因之一。
何况高齐虽年幼,但胜在用兵如神在继承了高将军能力的同时又有独属自己的一番风格,早便被皇帝连连嘉奖,现在更是将最得圣宠的公主赐婚于他。
只是对于高齐来说,此前就只是高将军将期望寄托在他身上,如今皇帝已经登上了那个位置,又为何要自己替他卖命?
秦长涣说话之间,沈焉知也已经将他的发梳好。
第一次听说高齐的身世沈焉知不免讶然,心下有些同情高齐,他那样性子的人怎么可能甘愿变成一个被削夺了思想的傀儡?可这是他们父子间的事,孰对孰错也不该由外人评定。
再者说她若可怜了高齐,又有谁能可怜青钰?
“既然你也劝不了高齐又不能左右高将军的想法,不如就交给高齐自己去处理,反正就算你是他亲哥哥,也左右不了他的人生,免得最后他还怪你。”沈焉知提议道。
闻言秦长涣也觉得在理,可又听沈焉知说高齐孩子气笑道:“高齐年长于你,若是知道你说他孩子气,恐怕要跳脚了。”
“我可不与他跳脚,我就巴不得他回到皇都,娶了他的公主殿下,也不必来祸害我家青钰。”
上午秦长涣处理好事情,中午一起吃饭时高齐又来了,结果不光秦长涣冷着脸颇有种风雨欲来的前兆,连沈焉知也没个好脸色,高齐敢怒不敢言地恨不得将手中的碗戳出一个洞来。
“礼仪规矩你也没学好?”秦长涣见此冷言道。
高齐将碗筷重重一放,“反正我什么都是错,这么碍你眼想赶我走,你当初干嘛还带我回来?”
秦长涣蹙眉,沈焉知也干脆撂了筷子,“他都答应将这些事情交给你处理了,你还觉得他嫌你碍眼?说起来你也是要成亲的人了,别没事干到这我们这儿来晃悠。要我说连宅子你也一并买了算了,反正看见你我是觉得碍眼。”
这话一说出来,高齐就知道秦长涣对于这件事情也是放任自己去处理了,他心中自然是出乎高齐意料,于是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沈焉知莫不是骗他的,可当他反问之时,沈焉知就只是朝着他翻了个白眼,压根就没有搭理的意思。
“这件事情三日之内给我一个说法,否则我亲自押送你回去。”秦长涣道。
高齐缩了缩脖子,也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欣喜,连忙应下了。
一顿饭总算是没有不欢而散,青渠准备收拾桌子时被沈焉知拦下了说是不必忙了,俨然是不再将自己当成客人,又见秦长涣看沈焉知时眼中的宠溺,青渠也是乐见其成,由着王府的下人把东西撤了下去,自己则是等在一旁听候吩咐。
“你还不走?”沈焉知瞪了高齐一眼。
高齐自知继续留下来肯定也会受她针对,只能摸了摸鼻子离开。
“青渠姐,这几天你把青钰给看住了,可千万别让他们俩再联系上。”高齐高走,沈焉知便急着跟青渠吩咐。
青渠也明白她的意思,毕竟青钰心性单纯最好诓骗,高齐又是个嘴上厉害的,估计青钰和他说不上几句话就要被诓骗进去。思及此处,青渠只觉得这件事情刻不容缓,当即就朝着沈焉知行了一礼,匆匆忙忙离开去找了青钰。
沈焉知交代完事情之后也就放下心来,只是她不知道的是,那头儿青钰和高齐早在今天早上就见了面,并且还好好地互诉衷肠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