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焉知被她突然凑近说了一句话,也是吓了一跳,待得想起这样的反应有些奇怪之后,又轻咳了一声掩饰过去,顺便还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眼。
迎客的人只当他是不习惯旁人近身,心中不禁暗骂这些有钱有权之人太过矫情,可面上还是盈着笑。
“那等公子瞧上咱们这儿哪一位姑娘便来与我说,银钱若是合适,今日公子便可带回去,也免得来来回回往外跑。”
沈焉知蹙着眉应了一声,像是因为她接近而感到不满,那人也是个识趣的,又招呼两声这便离开,留沈焉知和宋懿面面相觑,皆是对此有些惊讶。
“这边的姑娘都是受到了胁迫,否则也不会安静留在此地,然而因为身份不明的缘故,这些人也不敢将她们留的太久,所以若是能劝人买回去,还是这样最为方便。”
听她这么说,沈焉知心中更是有几分唏嘘不忍,不过她还是故作平静地找了个地方坐下,瞧着这厅堂之中来来往往的人。
“张兄今日可是瞧上了哪位姑娘?”旁桌两人推杯换盏,言语之间竟是有几分轻视。
“若是手中能拿出那么多的钱财,我倒是想将这一个戏坊里头的姑娘都买回家去,毕竟这一个个的都是绝色,少了谁心中也不会痛快。只是毕竟家中长辈管的严,时不时领回一个两个进家里去已是不容易,还是得循序渐进的好。”
另一人明显是有恭维之意,“既然是张兄,那自然适合最好的,我瞧着前几日登台的那位便是不错,不如张兄就将她拿下。”
被唤“张兄”的男子轻嗤一声,斜眼瞧了身边人一眼,“你可别以为我不明白你的心思,不过就是看中了一位姑娘却无钱财接她回去,便不想她被旁人带走。日后有这种事情你与我说便是,你我交情还算不错,借你一些暂做周转也不是不可。”
“张兄一向待我不错,我心中也是十分感激,却也难免会惶恐。何况家中还有些事情未曾处理好,还是过段时间再将人接回去比较好。”
张公子听了他这么说,自然是也没有再劝,只是扇子一开一合,嘴角便扯出了一抹笑意。
“不过你说的也确实不错,适合我张某的,那自然是这戏坊之中最好的。”
“这人初初登台,想来戏坊也不会轻易放人出去。”
“只要银钱出的足够,别说是才登台,就算是还未登台的绝色美人,也得给我留着。”
两人口中的少女,乃是前几日才登台的筎画,那一场戏令得以观见的人皆是赞不绝口,只是若非要说一个确切的缘由,便是各有说辞,使这位初才登台的女孩儿一度成为虞江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议论。
有人说定是要寻个机会见一见这位观者口中“净如莲花,傲若寒梅”的佳人;
有人说戏子的身份轻贱,也不过只是打着洁身自好的幌子去取悦男子。
总之这戏坊中换了一位顶梁柱,也更是让戏坊在虞江城中名扬一时。
柳筎画鲜少会有上台的时候,戏坊中有一项规矩,便是今日唱什么由谁唱,都只凭着坊主自己的欢喜来定,如此也难为了那些想要一睹芳颜的人。
“张府这边儿要柳筎画去一趟顾老爷的寿宴,半月已然来请了四次,今日就是第五次了,坊主也不怕得罪了人?”坊中管事将请柬放到桌上,忧心地问。
“戏坊在虞江城中的时间虽短,却也不至于根基不稳,只是一个庶子,倒是不足为惧。”
管事望了悠闲品茗的人一眼,方才叹道,“坊主莫不是整日里闲在戏坊中,连外边儿局势也不清楚吧,张家在虞江半面城中可是最有权势的。”
戏坊坊主闻言笑笑,方才将茶盏放在一边,“张家在虞江城中百年基业,自是得罪不得,不过我向来是不惧这些。更何况来请的也不是张家的沈老爷,而只是一个不成器的庶子。”
“可是……”管事的犹豫不决却是让戏坊坊主打断。
“你觉得这件事情,是我让柳筎画去了便能了结的?”
管事正是要回答,可心思一转便是想起了最近虞江城中流传的那些言论,张了张口,还是没能说出来那句肯定的话。
“戏坊向来不曾攀附权势,如今柳筎画风头正盛,虞江城中但凡是能说上话的府中都是要相邀一场,那些人我们都已经拒之门外,若是应下张府的邀约,难免不会被人说是趋炎附势。”戏坊坊主顿了顿,原先面上的笑意却是不再,“近日以来外边儿也传了不少于她不利的言论,张府的人找她过去也没存什么良善的心思,我只盼着她不受欺负,余下的便是不由我去操心了。”
管事细一思量觉得也不无道理,“只是坊主若是得罪了张府,恐怕……”
戏坊坊主自是知道管事所担忧的事情,颇不在意地笑道:“我说过这些事情不由我去操心,你也不必太在意,戏坊能在短短半年之中站稳脚步,可不是一个张家发难就能垮了去。”
管事听到此处,只能将那请柬收回,准备寻个空档毁了去,以免被柳筎画看见。
“你先出去,让柳筎画来一趟,我有话要交代她。”
请柬才刚刚塞在袖中,管事就听见了这么一句,当即额前就有冷汗冒出。
“今日晨起她便出了门去,此时还没回来。”
坊主手中的动作一顿,紧接着原本好好拿在手里的茶盏就狠狠的被他放在桌上,“不是与你说了这些人都不允许随便离开的吗?你可都将我的话听了进去?”
他言语之中难掩怒气,让管事为之一惊,赶忙就跪了下去,“还请坊主息怒,只是柳茹画那样的性子,我是真的劝不动。”
想了想柳茹画平日里的言行举止,戏坊坊主也明白了几分,又与管事严词厉色交代两句就让人下去,眼中却有阴霾一闪而过。
“你上哪儿去了?”柳筎画刚踏上楼梯正准备上楼去,便是听得戏坊坊主的声音响在身后,不似平日里的温和,十分严厉。
走的时候因为不想打搅戏坊坊主休息,柳筎画便是没有与她打声招呼就离开了,坊主会因此生气也是自然。
“我原是想去采买些东西,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她原本想着去买一些珠钗,却在半路伸出了逃跑的念头,因而找了法子?
这话她可不敢说,因为如果说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想散散心,便走远了一些。”她随意找了个理由,哪怕知晓这句话恐怕难以平息他的怒火,甚至是让怒火更胜一筹,她也来不及去想别的。
柳筎画垂下眼眸,可她站在比戏坊坊主稍高的地方,因此她眉目之间的慌张不安被坊主看了个完全,责备的话一转,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适才首饰铺子里送过来的东西我都让人给你送到屋里了,以后想要采买什么,只便与我说就好。天晚了,早些歇下吧。”坊主说了一声,方转身离开。
这半年以来,坊主一直都像是她的亲哥哥一般,若是在以往柳筎画做了同样的事情,那必然是免不了一顿责骂,可今日这般反常,恐怕早已知道外边儿的传闻,也知道柳筎画听见了那些。
思及此处,柳筎画又是一阵难受。不说虞江城,这戏坊的人想必都知道她留不长了,坊主却压根没有与她说的意思。
毕竟张家背靠的大树是沧楼,只要是他们要的人,可还没有不到手的。
但哪怕她再想离开,也绝对不会跟张家人离开,要知晓留在戏坊之中估计尚且还有一分活路,而跟了张家的人,那就连死也逃不过去。
她还是要另想法子才行。
堪称失魂落魄地上了楼去,一向跟在她身边的少女已经是急红了眼,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看见她就迎了上来。
“你怎么才回来?我都怕坊主一气之下就将你结果了。”少女道。
柳茹画心中有事,便只是有些敷衍地回道:“哪里就有这般严重?”
“可不一定就没有这般严重,前些时日坊主不还处置过一个不愿意跟人走的姑娘?那场面你又不是没见到,血腥地很,我现在想起来都害怕。”
听她如此一说,柳茹画也想起了那个被处置了的人,好似就是张家庶出的那个少爷出了钱财,被买下的人却不愿意上轿子,于是那张家少爷便与戏坊坊主施压,让他好好教训。
思及此处,柳茹画也算是白了脸色,看得少女一阵后悔,心中暗骂自己不会说话。只是安慰还没有说出口,就见柳茹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我不能跟张家的人走。”柳茹画道。
少女也是有些不明所以,可是细一想便明白了几分,要知道前些日子张家那位少爷连连相邀,可是坊中人都在传的事情。
“姐姐若是真的不想走,不如去求一求坊主,看他能不能再留你一段时间。”
“他向来是个薄情之人,绝对不会因为一句话就留我。看来这戏坊我也待不长了,必须得谋求另一条出路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