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农民工岁数不小了，按说已经不是出来打工做体力活儿的最佳年龄，可家里的地不够肥，管事儿的胆子却是肥的很，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种地可能还换不回年三十儿让全家人放开吃的一顿荤馅儿饺子，眼看着越来越多出门打工的老少爷们儿回来都给爹娘妻儿长了脸，他这个一家之主怎么还能在这永远种不熟的地里坐着呢。
可朴实的农民干活儿的时候只知道死卖力气，却不懂得观察整个工地的氛围，也不懂得多跟工友们套套近乎拿到什么信息，以至于早早止损了的工友一个个离开，连带着自己走出大山的小兄弟都拿走了他几百块说是回老家再找人过来却久久没有音讯后，他才觉出不对，直到该结的工钱被脱了一日又一日知道那冬冷夏热的彩钢房都不能继续住下去，连收拾行李的时间都不给就被包工头赶出去之后，他才知道大城市的钱原来并不比老家种地养活全家来得更容易……
可他又是实实在在地没有办法，一百五十块钱买的山寨机早就坏了，不舍得再花钱买个没用的手机，又没有钱找个地方住下好再去找包工头要工钱，这大城市呆久了，连口饭都要吃不上了……万般无奈下他才摸进了那个黑天白夜都亮着灯随便进的自助银行里，至少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他不敢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连个铺盖都不敢用，一层一层地裹在身上，那么冷的三九天，便也是窝在自助银行的垃圾桶旁便度过了数不清的黑夜……
直到那个男人的出现。
那天夜里，见有人开着车停在自助银行的门口，他便想要出去，担心自己这幅样子平白吓到了来取钱的人家，可一身黑衣的那男人却直奔着自己走了过来，伸出带着皮手套的手：“兄弟，我给你找个住处。”
这大哥抱着一包什么东西坐在沙发上，对午阳和牧飞尘两个人回忆着那人的样子：“像个黑无常似的，俺当时吓了一跳，大过年的咋能穿成那个样子呢？黑衣服黑裤子黑皮鞋，领子立得老高看不见脸，还带着墨镜，黑帽子，小兄弟这可咋整，我真没看清他长啥样子……”大哥觉得怪对不住午阳的，可再怎么努力想，也的确是想不起来那人还有什么特征了。
“没事儿，他如果真有心藏着，让你看见长相了才有问题呢，没事儿……”午阳难掩失望，但依然笑了笑。
牧飞尘比起午阳看起来没那么紧绷，他想了想，问道：“大哥，那个人把你领到楼下告诉了你门牌号给了你钥匙，就走了？”
“是，是，一开始俺也不敢上来，可是实在没地方去了，俺就想先住下，找找零工挣些钱好回家。”
“钥匙我能看看吗？”
“诶，那咋不行呢，我找一找。”那大哥在自己原本穿的衣服里翻了翻，掏出了一把平平无奇的大门钥匙，牧飞尘把午阳手里的和这把对比，的确没有什么区别之处，他把钥匙又递了回去，没再说话。
午阳拍了拍他的膝盖，咧嘴一笑，好像在和牧飞尘说着没关系，他挺擅长这类的心情调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果真有想要对自己不利的人在生活中一步步接近自己，那就等着好了，等他自己主动摘掉面具，堂堂正正站在自己面前时，再拼个你死我活。在那之前，这种小伎俩别想真正影响自己。
午阳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看着坐在单人沙发的大哥依然颇为拘束，怀里抱着一个布包也不撒手，便问道：“大哥，你这抱着的是什么啊？放着呗，我们也不抢。”
大哥第一次露出笑容，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啥好东西嘛，一双鞋……”说着他摊开布包，里面是一双绿色胶鞋，便是村子里卖的那种，看起来很有年代感，足够劣质，也足够便宜，一股刺鼻的味道迅速散发在空气当中，几乎要盖过刚刚的饭香。
“呦，新鞋啊？不过大哥，这季节穿这单鞋得冻脚啊。”
“那啥，这是俺准备回家的时候穿的，俺们那边有讲究，在外面混的人一年到头回到家，必须得穿新鞋，要是连一双新鞋都没有是要被人笑话的……”
午阳看着大哥抱着那双鞋的表情，心里又涌上一股不忍，很多时候他都会厌恶这样的自己，感受到的越多，并不一定幸福就越多，也可能伤感更多，妈的……
“大哥，你听我说，直到你找到工作挣够回家的钱之前，你都可以住在这里，我不常来，可能吃喝的东西不多，但是只要没过期的，你都可以用。”午阳见他张嘴就要拒绝，冲他摆手：“我没别的意思，我也不是什么大善人，这房子闲着也是闲着，你住这儿，卫生标准只能比前几天高不能低，我要是哪天过来看见我家被糟蹋得不干净了，这地段……一个月六千租钱那是平均水平，一分不少你都得给我，但要是干干净净的，那你就还是借住，这回你借得堂堂正正。最后一个要求，麻烦你每天起来，给我爸妈上柱香，还有，睡我卧室，床小了点儿不过肯定够你住了。”
大哥听到这里，‘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砰砰砰’就是几个响头，伏在地面上不起来，这一次午阳和牧飞尘也没有去搀扶，一个顶天立地肩膀上扛着爹娘妻儿的汉子，就让他用自己的方式去感谢吧。
交代了暖气开得足足的之后午阳两个人便离开了老宅，到了楼下后他扭头看向三层，上一次自己离开时看到里面开着暖黄光的灯是什么时候来着？八岁那年？弥漫着血腥味儿的那个放学后的下午？记不清了，不敢记清。
回去的路上，牧飞尘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真的要把房子让那个大哥那么住下去吗？毕竟这样的情况下想短时间再找到一份工作并且挣到钱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午阳松了松油门，说道：“刚才那大哥不是说了在哪个工地吗，找时间去会会那工头儿，不知道农民工工资不能拖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