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才八岁的午阳如果不是骤然经历了一个成年人都少有可能经历的那等惨事可能也不会生出这么重的心思来，他每天要在心里、脑子里盘算的事情简直要把自己那个尚未好好发育的小小躯体给撑破到几乎炸裂开来了。
小午阳给自己的定位便是寄人篱下，父母的骤然离世给了他一个几乎致命的打击，为期不断的生理和心理治疗将他快速‘催熟’，此时的午阳就像是一个内里青涩酸辣外表却被涂上了鲜红外衣的西红柿，虽还十分稚嫩，却也被迫成熟。
“你现在眼前能看见什么？”杨奉清用消毒纸巾把刚才用过的水果刀擦干净放在托盘里，闲聊似的问午阳。
在他这个心理专家身边成长起来的午阳早就习惯了这种突然发问的聊天方式，他看着眼前的壁炉中熊熊的火焰、被火光映出颜色的白玉石的家具、锋利却因为火光而不显得骇人的刀刃，还有微笑看着那团火的杨奉清，很暖，很安心。午阳如是说道。
“嗯，所以不要怕，你看到的是什么，感受到的是什么，经历的就是什么。”杨奉清把剩下的水果敷上一层保鲜膜放进了冰箱里，然后对他说：“睡去吧，少玩手机别熬夜。”
“知道了，你才是别熬夜吧！别开着台灯又看半宿书！”
“小子，你还管上我了呢。”
杨奉清的卧室也在二楼，只是在走廊的另一头，他和小茹今天居住的客房在另一边，看着杨奉清进了卧室，他去拿了换洗衣物简单冲了个澡便回了自己的那间，经过小茹房间的时候从门缝里还射出隐隐亮光，这小姑娘还没睡觉？
午阳头发短，他担心吵到隔壁房间的小茹便用干毛巾蹭了蹭就没再吹头发，躺在软硬适中的床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屋里这熟悉的味道，不是香水或者空气清新剂，杨奉清更偏爱香薰蜡烛的味道，偶尔出国讲课或学习的时候总喜欢从不同的国度带一些回来，然后在家里熏一熏，日久天长整栋房子里便都沾染上了这淡淡又怡人的味道。
自己出去独立居住之后午阳也买过不少类似的香薰或者市面上比较火爆的安息香之类的，但是明显效用都没有这个熟悉的味道要好，才沾上枕头，午阳感觉自己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了，明明今天也没干什么费体力的事儿……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是你虽然睡着了，进入了梦境，但是你本人却明确知道现下所经历的是个梦，而你自己本身作为一个旁观者关在其中，有种分裂的感觉。
梦里，他还是在这个房间，隔壁的惨叫声将午阳唤醒，他下意识弹起来站在地板上，在这初春的季节，脚下铺着的又是厚厚的地毯，原本不应该觉得冰凉，可如今脚下却仿佛有千根针在扎着他，寒气入骨，尖针如刺，谁在叫？小茹？
午阳光着脚走出房门，隔壁的门缝中依然有微光溢出，还没睡？真的是小茹？他扭开门把手，并没有反锁，一开门午阳便下意识抬起胳膊挡住了双眼，这房间里何止是微光闪闪？浓重的香气直冲额头让人不由地打喷嚏，极度高温的热浪将房间里的每一个活物都当成了自己的食材，而小茹不知何时换上了她的那身护士服，站在房间正中心手里托着一个巨大的香薰蜡烛高举过头顶，脸上尽是献祭般的神圣。
“小茹，干什么呢？快放下！出来！”午阳一开口便发现自己的声音好像被某一层结界控制在外一般，就连距离他不足三米的小茹也是一脸麻木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午阳见状只能企图去吹灭距离自己更近的一些蜡烛，可这样的举动却让火苗越燃越旺，更有几支细小的蜡烛被他吹倒，火势迅速连成一片眼看着就拦不住了！
午阳抬手狠狠砸向门框，他需要醒过来，他不能在这样的噩梦里被纠缠住，这样的话明天一定会起不来，起不来就会让杨叔担心，杨叔如果担心了那就是自己给他听了麻烦，不可以、不行……醒过来！醒过来啊！可噩梦易入却难出，午阳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砸向门框的手生疼，却依然叫不回沉迷眼前火景的梦中的自己。
“操！什么时候还看热闹呢！”眼看着自己醒不过来，午阳只得喷了一句脏，想要回身去浴室里接水，扑灭这一场并不存在的火灾。但就在扭头的瞬间，他的肩膀被一双手扶住，像极了上次他在老宅做的那个梦中出现的冰凉黏腻的那双手……
不过这一次好在他能转头看清身后的那东西到底是和面目，谁成想，午阳一回头却对上了小茹文静秀丽的小脸，她冲着自己甜甜地笑着，纯白的护士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献血浸染，香薰的味道同时被血腥气取代，再回头看向身后冒火的客房，哪里还有一丝火苗的影子？
“午阳哥哥，你的疯病还没好呀？”眼前是与裴童相差无几的青春无敌的小茹的面庞，声音却像极了小时候看的动画片里那蛇精，做作又毒辣的声音像是分散成了几千几百条小蛇，拦不住地往午阳的太阳穴里钻。
“午阳哥哥，你的疯病还没好呀？”
“午阳哥哥，你的疯病还没好呀？”
“午阳哥哥，你的疯病还没好呀？”
午阳好像知道孙悟空脑袋上那个紧箍咒是什么滋味儿了，只是念咒的不是唐僧而是眼前这个女妖精！午阳一手捂着太阳穴一手往前伸，他现在心里没有别的想法，就想活活掐死这在自己耳边念咒的女妖精！
他的手现在烫人的紧，接触到小茹那女妖精的脖颈的一瞬间就好像能融化了她一样，午阳看着小茹舌头都吐了出来拼命呼吸的模样立刻乘胜追击，另一只手也加入其中，用上了十足的力气想要了断眼前这个祸害，这样的快感让他全然忘了自己是在梦中，混淆了现实与梦境边际的舒爽让他唇齿大开，好不快意……
可‘幸福’是短暂的，午阳感觉有人抱住自己的身体往后拽，这样的动作让他不得不松手放开了眼前马上就要一命呜呼的小妖精，他手肘用力，猛地向后顶去，同时午阳回头看去，他倒要看看是谁在拦着自己为民除害！
可这一回头却看到了捂着侧腹的杨奉清，杨奉清的嘴不停张合着，午阳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看唇形，像是再让他醒醒，快醒醒……
杨叔？杨叔！午阳紧皱的眉头终于松散开来，他缓缓睁开眼睛，自己却不在房间的床上好好躺着，而是……像刚才噩梦中一样站在屋外，小茹睡得那间客房的门口，而面前站着的，也的确是头冒汗珠的杨奉清。
午阳下意识往自己的手肘摸去，这是什么情况？刚刚‘梦’里的，是真的？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是那个梦，是那个惨叫的梦？那小茹呢？他回过身向房间里看去，哪里有什么香薰起火的影子？而用‘惨叫’声引他入局的小茹此刻正蜷缩在地板上，身穿睡衣的她捂着自己的脖子已经咳嗽出了眼泪……
午阳的手上还残留着少女颈间的芳香，到底……哪个是梦？小茹挣扎着起身，手扶在他的胳膊上：“午阳哥哥，你没事儿吧……”
午阳猛地甩开她，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和刚才嘲笑着盯着自己说着“午阳哥哥，你的疯病还没好呀？”的脸，是同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