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觉得亲情可以用来置换,像是两家公司间的资源一样,我给了你爱,你能给我什么?或者我无法给你爱无法给你时间无法给你陪伴,那么我给你丰厚的金钱是不是就可以抵消掉那些我不能给你的?是不是接受方就应该满足甚至感恩?
狗屁。
亲情便是亲情,爱情便是爱情,若是用钱能买来这些,那这世界上还有什么真实可言?午阳无意将一个7岁的孩子推出来承认‘谋杀’之嫌,但却真心想要审判眼前的这个女人。
这个给了洪硕生命却又生生将一个好孩子的人生改写的女人。
午阳又拿出了一张名片放在了洪岚面前,然后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咖啡馆,开门时吹进来的冷风让洪岚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冬天,真的很冷。
……
仅仅喝了咖啡的自己依然叫了代驾服务,当代驾按照规定时间来到咖啡馆门口的时候是一脸不明所以的,“洪小姐?请问是您叫得代驾吗?”他反复确认了很多次,洪岚因为和午阳的交谈感觉到精疲力竭,原以为已经深埋在脑海里上了锁的记忆被强行抛开,原本以为可以永生永世逃避的问题被重新摆回到台面上,对象还是自己的儿子……
李宏达走到自家公寓门口时看到蹲坐在一旁的洪岚,“岚岚?忘带钥匙了?怎么不敲门?”
“我不是叫你在家呆着陪着小硕吗,你去哪儿了?小硕今天一天都是一个人在家吗?”
“我心里难受,出去喝了一杯。走吧,进去吧。”
二人走进家门,小硕正在客厅里看自己喜欢的动画片,“妈妈爸爸!你们去约会了嘛?”
李宏达对于小硕的懂事有几分尴尬,扯着嘴笑了一下便拿了换洗衣服走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就传出了水声。
“小硕,你来,到妈妈这儿来。”
小硕抱着洪岚给他新买的洋娃娃走过去,坐在妈妈怀里,他好喜欢现在的生活,每天放学后不需要去打包菜饭,可以在电视上看自己喜欢的动画片,最重要的是可以每天见到妈妈,如果新爸爸也可以像爷爷奶奶一样死掉就更好了。
“小硕,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养过的狗狗吗?”
“记得呀!毛毛和小老鼠!”
洪岚听到这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宠物名字心里感觉到一丝欣慰,连没有饲养多久的宠物名字都记得的孩子,不会做那样可怕的事情吧,不会吧……
“妈妈您怎么了呀?”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小硕现在还想养小宠物吗?”
“现在呀……现在不想了,现在我有妈妈了呀。”小硕搂着洪岚的脖子,软软的小嘴唇亲了洪岚一口,“小老鼠之前和我不一样,它每天都有妈妈陪着,后来它妈妈死掉了我们就一样啦,都没有妈妈陪着,但是妈妈每天都可以陪着我,所以我不需要小老鼠啦。”
这一次小硕轻软的童音并没有让她的妈妈感到满足,反而是一阵恶寒,她看着搂着自己的孩子,这个自己怀胎十月拼死生下来的孩子自己似乎根本都不了解……
“小硕,你还记得毛毛是怎么死的吗?”
“吃了巧克力死的呀!”
“那……”
洪岚原本还在问,可小硕却打起了哈欠,“妈妈我困了,我想睡觉了。”
“好……妈妈给你讲故事吧。”
“不用啦妈妈,今天小硕可以自己睡!”
洪岚抱着他亲了一口,看着小硕的背影,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怎么都消除不掉,她的手摸向口袋,里面是一张印着‘杨奉清’三个字的名片。
午阳和洪岚分开后倒是想喝两口小酒了,他开车回到了平昌监狱,这个距离7号牢房最近的地方可以让他感受到平静的力量。
在自己的私人厨房里,午阳一个人忙活着,他手上的动作熟练且漂亮,却不知道这样的美食有多久没有入过自己的口了,破过那么多案子,听过那么多故事,送走过那么多人,午阳越来越懂得一个道理,就是这个社会里,没有那么多黑与白,更不是每件事都能辩出一个对错,比人命更重要的,是懂得生的意义。
一杯洋酒,一盘腊肉,中不中洋不洋,午阳觉得自己大概是被王云东那个腰子就葡萄酒的沙雕吃法给传染了,他的笑声在在这个空旷的空间里来回撞,好像有很多人在陪着他喝这杯没有滋味的酒。
午阳晃动着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就像是小硕的瞳孔,清透而明亮,他想起自己和牧飞尘去‘帮忙’的那一次,把牧飞尘支到一旁后和小硕的对话。
“小硕,爷爷奶奶……这样你伤心吗?”
“嗯……我想一下啊,我应该伤心吧……”
“那我换一种问法吧,你觉得是爷爷奶奶在这里好呢,还是不在好呢?”
“那还是不要在比较好哦!”
“为什么呢?”
“嗯……爷爷奶奶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爷爷奶奶,所以要是能换一个爷爷奶奶就好了!”
“为什么想换一个爷爷奶奶?”
“因为爷爷奶奶总想换掉我呀!”
小硕最后充满雀跃的声音像是被录进了碟片在午阳耳边循环播放一样,他想去找杨奉清聊这件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想找老张说出自己的怀疑又担心一切成真。
一个已成定局的意外,一个被缺少观念的母亲圈养在一个固定画面中的高智商孩子,他们彼此都默契地忽略着现实,沉浸在一个虚构的和谐关系中。所以他们缺少对生命的感受,而这一份感受如果错过便永远没有机会弥补,真正好的母亲,并不仅仅应该是“变成母亲”,而应该是“成为母亲”。
60岁的村上春树在接受“耶路撒冷文学奖”时,发表了关于“鸡蛋与高墙”的著名演讲,他说:“在一堵坚硬的高墙和一只撞向它的鸡蛋之间,我永远站在鸡蛋这一边。”
午阳走到室外,看着皎洁的月光不禁在想,小硕究竟是高墙还是鸡蛋?表面的弱者是否是真的弱者,人言中的‘可惜’又是否真的值得惋惜?自己又应该站在高墙那一边还是鸡蛋那一边?对于他来说这大概是一个无解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