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阳对于老爸老妈的印象已经越来越淡了，在很多个惊醒的夜晚，冷汗与泪水混合在他脸上，杨奉清说过，可能现阶段来说，‘遗忘’对于他并非一件坏事。
可是，再如何专业如何理智，又如何能让一个孩子主动忘记他的父母？更何况他们是那样分离的。可现实中偏偏就有那种原本可以平凡又快乐生活的家庭一定要自己把自己搅和得不成样子，就像坐在他面前的洪岚，这个自认为竭尽所能去爱自己孩子的女强人。
“小硕杀死了一只狗？”
洪岚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摆手，“不不不，是太小不懂事，他很喜欢那个狗妈妈的，都是失误而已！”
“狗妈妈？”
“是……当时我和李宏达刚刚确定恋爱关系不久，他比较粘人……总想和我在一起，我不想小硕一个人在家太孤单，就买了一只狗送给他，谁知道那只狗是怀着孕的，我也不懂就被宠物店老板给忽悠了，到家才发现，没过多久她就生了一只小狗，我们就两只狗一起养着……”
“然后呢，狗妈妈是怎么死的。”
“是……小硕不小心喂给了它巧克力……”
“呵”午阳低头一笑，有些藏不住心底真实的情绪，“不小心？真的只是不小心吗？”
“真的！他就是不小心的！不然呢？不然难不成小硕是……是故意的吗！”
“别这么气急败坏，会暴露太多真相的，洪小姐。”
洪岚不愿意回忆三年前那件事，也不想去回忆当时心理医生是如何让她注意小硕的心理变化的，难不成一个4岁的孩子会有谋杀的企图吗？他那么喜欢那个狗妈妈，甚至比喜欢刚出生的小奶狗还要喜欢，会伤害它吗？
洪岚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利，表面上看起来是要说服午阳，其实更像是想要说服自己，可午阳接下来的话，让她陷入了沉默。
“洪小姐，你也是名牌大学出来的，也是在职场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的，剂量的重要性不用我跟你说吧？一句话，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你说小硕是‘不小心’，那看来他是‘不小心’了许多次。”
午阳并不是在用莫须有的常识去诈洪岚，作为一个口哨就能召唤300条神龙……300条狗兄狗弟的狗神阳哥，他对动物的了解兴许比一般人还要高。
午阳收起了刚刚略带侵略性的前倾姿势，他靠回椅背，难得优雅地喝着咖啡，他的心中已有答案，虽然不是自己想承认的，却也无可奈何。那不如把话说清楚，他最讨厌藏着掖着。
“或许你知道巧克力是由什么制成的吗？”
“可可粉？”
“嗯，可可豆，而这里面含有多种甲基黄嘌呤的衍生物，我们常说的咖啡因和可可碱就属于这类物质。那巧克力中含有的可可碱会发挥什么作用？它会作用于小狗的中枢神经和心肌，让狗狗中毒，轻则兴奋、颤抖，重则痉挛、呕吐、心脏节律异常，甚至死亡。人类和猫都能通过新陈代谢消化掉可可碱，但是狗的消化系统却没有这个功能。这是背景，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重点。为什么我刚才说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
午阳说着，抬头看向洪岚，可这一看不要紧，洪岚原本冷静淡定的眼神突然放了光，像是他之前遇到过的一个死刑犯，死到临头依然不愿承认心中的真相，想要掩盖的执念好像黑夜里湖水中映出的月光，清冷骇人。
午阳不在意她，继续说自己想说的，“那好，现在我来告诉你想对它们的生命产生威胁的量分别是多少： 轻度中毒见于～20 mg/kg；中度到严重中毒见于40 mg/kg以上；心脏毒性见于～50mg/kg；抽搐见于60 mg/kg以上；只要计量大于40-45 mg/kg 就应该考虑潜在的生命危险，半数致死量=100-200（毫克/千克），然而呢，由于存在个体差异。即使食用了低于半数致死量的巧克力，也可能引起动物死亡。理解了吗？”
午阳虽然在问她，但也没打算停下来，“我们以一条10斤的小狗来举例，如果它吃了一块14g的牛奶巧克力，摄入2.3×14＝32.2mg，也就是说是6.4mg/kg，远没有达到20mg/kg的轻微中毒剂量，那它就不会中毒，但如果是喂了一条两斤重的狗狗吃了这块巧克力就会轻微中毒，三斤重的就有可能会出现中毒症状，而四斤重的又是安全范围，那么问题来了，请问你买给小硕的狗是什么品种？”
洪岚被午阳机关枪一样的科普问懵了，“是一条泰迪……”
“好的，一条成年泰迪母犬的体重范围是在9~11公斤，你认为小硕仅仅一次不小心喂了它巧克力就会导致它死亡吗？”
此时此刻的午阳在洪岚眼里像极了当年那个理智又气愤的心理医生，那个医生也养犬，她还记得医生对她说过，‘它们也是一条生命，要养，就好好养，如果没有打算用心去爱护，就不要图一时新鲜把它们带回家，更不要认为自己可以随意夺取它们的性命！’
狗永远是狗，可有的人却未必是人。
午阳平静地看着洪岚，似乎已经不再着急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可洪岚又怎会看不出午阳的平静之下，暗涌乍现，愈发让人觉得被窥视、被穿透、被审判。
“小硕当时才4岁，他怎么可能知道你说的这些这么专业的知识……他……他可能只是太喜欢那只狗了，所以分零食给他吃，对！小朋友之间都是这样的，喜欢谁就把自己的零食分给谁吃，不是吗？”
“那为什么他不把巧克力分给狗宝宝吃？”
“……或许狗宝宝太小了，喂不进去……”
“哦，是吗，就当是这样吧。”
午阳仰头喝光杯子里的咖啡，给洪岚递了一张名片过去，‘杨奉清’三个字清晰可见，“这位可能是我国现在最好的心理学者之一，或许你可以带着小硕去跟他聊聊，我言尽于此。”说完，午阳起身便欲离开，可消沉了好一会儿的洪岚却直接撕碎了那张名片，反应强烈。
“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儿子有病吗？你觉得他心理不健康吗？我告诉你！他好得很！我耗光了心血在保护他，你算什么！你凭什么把他推向一个心理医生！我有什么罪！我有什么罪！！”
午阳转身看向他，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听过一句话吗，圈养的孩子容易玩儿阴的，你没有罪，生而不养才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