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郝帅口中那个‘说的有道理’的妈现在已经开始联系中介准备卖房了，事实上她在郝帅还小的时候就成天把‘卖了房自己跑了逍遥自在去’这种话挂在嘴边上，但常年酗酒形同疯妇的女人也不过是以这种说辞来延长自己没有意义的精神力罢了，可现在她竟然一下子就执行力爆棚，从收拾行李到联系中介再到中介入户勘查信息直至挂牌也不过才用了两天时间，甚至郝帅这边还没有完全走完流程，甚至被重伤的那个女孩子还没有度过危险期，那个从年少开始便疯癫失败的女人就已经眼看着自己父母让出的那套房子被挂在了中介门店最显眼的位置上。
“太太，如果有了买家我们会第一时间联系您的，除了线下门店的宣传，我们线上官网以及微博、微信公众号等等新媒体平台都会同时发力，尽快以您满意的价格将房子出售，如果您对合同没有疑问，在这里签个字就可以了。”中介小哥专业又礼貌地把合同推到郝帅母亲面前，将钢笔递到她手边。
其实对于这个女人，自己也是有所耳闻的，虽然他才入职没多久，但听说自己所在的这个店的店长之前还跟她有点儿故事，每次这女人拎着酒瓶子从自家店面走过的时候，都会是老员工给自己科普那段‘香艳往事’的最佳场景。但是无论如何，在他们眼中活得像个玩笑像个玩物的女人竟然给了自己这个新兵蛋子这么大一个买卖，他还是挺感谢的，想着，他去倒了杯水给她，恭恭敬敬地推到她面前，心里算着账。
虽然房子被糟践的模样实在差劲，但胜在地段不错，硬件也跟的上，布局从来没有被改动过，户型规规矩矩，到时候租个年轻夫妻，特别适合他们改造居住，如果这单子能拿下的话……今年过年回家就有面子了。
女人痛痛快快签了字，却没有看一眼一次性杯子里的淡盐水，她用被酒精腐蚀多年的沙哑嗓音开口道：“有酒吗？”
新人快速瞟了一眼办公室里新上任的店长，只见店长冲他抬抬下巴，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于是他去休息室里的小冰箱里拿出了一听他们上次聚餐时没有喝完的罐装啤酒，有些局促地走了出去，店里都有监控的，这要是让总公司的人看到了不会开除自己吧……？小新人胆子小，他绕到店长办公室：“店长，咱们店里能喝酒吗……”
店长明显也是听说过自己前任和这女人的香艳往事的，更何况年底了，总公司就不用冲业绩了？这套房卖出去少说也有大几百万，喝口酒怎么了？就算是那女人想睡个谁，他都能一个电话把前任店长找回来让他去陪！
女人熟脸地开了那瓶酒，‘咕咚咕咚’就干掉了半瓶，熟悉的酒精味道虽然不能让她找回理智却能让她找到一股熟悉的安全感，那种可以不在意别人眼光也不在意自己缥缈不定未来的安全感，她用酒精麻痹自己，用酒精给自己铸造了一个牢房，在这里她是生不如死的，却又是安全的，这种复杂的纠结感让她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她原本以为自己就会这么稳定地朝着死亡那个重点一步步走过去，可无论是像换衣服一样更换的男朋友还是怪物一样的亲生儿子抑或是当年被抛弃的痛不欲生，她其实都不在乎，可如今……李广前脚在街坊四邻面前被按在地上扣上手铐还上了地方台新闻，这才几年？儿子后脚就在中都市最大的KTV里捅死了一人，最好能捞个无期，大概率也是吃枪子的命，她实在没办法在这里过下去了，连去买酒的时候都会被伪装成陌生人的记者围堵起来要给她做一个专访，甚至把镜头堵在她嘴边赤裸裸地问她是如何成为这么一个失败的女人和母亲的。
女人把剩下的半瓶啤酒又一口干了，这是她这两天内难得地可以痛快享用啤酒的一刻，不用担心哪里在被拍摄，不用担心门口是不是被装了摄像头，也不用担心某些爱子人士的慈母们来自己家楼下非要教自己怎么做人、怎么当妈。
或许早就该走了，或许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错了，就算不喜欢念书也不应该那么早就跟男的胡搞，就算搞了也不应该搞出人命，就算父母铁了心的要跟自己断绝关系也不应该拿了这套房就真的再不去见他们……女人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靠在中介店里并不十分舒服的沙发上，感觉一滴眼泪从眼尾滑落，有点儿凉，有点儿痒。
合同签完了，新人看她有些醉了，便骑着小电动车把她送回了家，因为准备卖房，所以这个残破的家里难得的干净整洁，就像是眼前的这个女人，似乎在二十多年后终于有了走出迷局之相，想要在还不算太晚的当下重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然而还在看守所里没有正式转移到监狱的郝帅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可以如此痛快并决绝地放弃自己，更没想到能因为自己杀了人反而激发起了母亲丢失多年的为人的尊严，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笑得很开心。跟完了审讯全程的特线处成员们都出奇的安静，心累，这种累跟学生时代跑了一千米不一样，像是被人在后脑勺上打了一闷棍，当你缓过来的时候却找不到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被打，窝窝囊囊在心里烦躁得很。
他们几个人回到公安局给安排的会议室里缓神，王云东也不嚷嚷来的火车票谁给报了哦不欢唱券能不能续用了，安静地坐在午阳身边，因为午阳久久没有开口，他们其他人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来缓和现在这个有些尴尬的氛围，而午阳还陷在刚刚郝帅的叙述里……想着想着，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光亮的翻毛马丁靴。
王云东朝坐在午阳另一侧的牧飞尘使眼色：兄弟，东子那鞋你送的？
牧飞尘一脸莫名其妙，摇摇头：不是，怎么会是我。
王云东贱兮兮地笑：嘻嘻，这不是以为这老狗的衣食住行都被你包了吗~
牧飞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