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跟老张闲扯淡的时候午阳得知陈秀娟执行死刑那天正好是她的丈夫黄连出院的日子,这对夫妻的孽缘看来也是够深重,就连这种日子都能压得这么准,一个赴死一个‘重生’,陈秀娟走得无声无息,黄连出院倒是轰轰烈烈。可总有人说老天爷啊,他老人家是最公平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如今,黄连的报应似乎是到了。
他的腿废了,查不出原因的那种。陈秀娟压根儿就没在他身上下一刀,顶多也就是让他去替儿子挨刀的时候吓唬了吓唬,还有就是沉尸的时候摩擦了皮儿?当时他的腿就用不上劲儿了,可黄连以为只是极端情况下自己把自己吓的,但他又怎么能想到直到出院这腿还是派不上用场?大夫说极有可能是心理原因,把那股劲儿过了兴许这腿突然就好使了,黄连也没辙,村儿里给拿的补助根本顶不住医院里的开销,他也顾不得是心里头的毛病还是身上的,花150买了个轮椅便回了家。
但已经看到自己家的院子了,这又长又颇为陡的小坡儿却让他犯了难,这大概是自打村里分了地到现在的几十年间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地方的不便,坐在坡下的他突然想起妻子陈秀娟之前和他说坡路太不好走了,有一次她背着一筐水萝卜回来,一个没站稳摔了跟头,萝卜都滚了下去她又跑下去一个一个捡回来再爬上去……当时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心里也是埋怨她的,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萝卜摔烂了就不脆生了。
现在……警察那边通知了,死刑已经执行了,人都成灰了吧,他想。
黄连伸出手,用大拇哥和食指的指甲去掐自己的腿,这是他最两天常常出现的动作,果然还是毫无反应,不疼不痒,他放弃了等待奇迹的发生,决定还是自己把自己给推上去,难不成活人还让尿憋死了吗?
然而现实最擅长的便是掌掴每一个嘴硬的人。
对于两条腿健健康康的人来说,这的确是几个大步的就能爬上去的小坡儿,但自己和轮椅的重量在加上并不十分顺滑的轮子,这看似简单的一条路对于黄连来说却仿佛登天一般。眼看着自己身边聚集了越来越多过路的乡亲,黄连更觉得着急,他这几年是越来越无所谓别人在他背后说自己什么的,可如今……
自己和儿子一起招妓,甚至招来的还可能是二十年前被自己卖了还赌债的闺女,结果儿子被媳妇儿给凌迟了,自己被泼了一身屎尿当个船锚一样吊着儿子的尸体在院子里晾了一宿……
这种小地方总是热爱新鲜事儿的,尤其是这种身边的故事,往小了的说能用来惊醒自家的人,往大了说能挺长一段时间断了某些脏事儿,所以眼下看着黄连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坡上面挪的画面恨不得比电视上的明星来了还要让人感兴趣呢!
“我来推您吧!”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黄连身后响起,他回头一看,是住在村儿头一家外来户的儿子,这样封闭的村庄是鲜少有外来人落户的,他们也看不上那些人,所以黄连在村里闲逛的时候经常能看到这个孩子,却从没搭理过他,现在看见他主动提出帮忙,心里还觉得有点儿不是滋味儿,但黄连还是感激地点了点头。‘先回家吧,且有的收拾呢。’他想。
得到了允许的小男孩就好像手上的轮椅是平时玩儿的四驱赛车,也不管面前的地面是否平坦,使出了吃奶的劲头就开始猛推,坐在轮椅上的黄连害怕极了,他家院子位置不好,土坡的旁边便是一个几米深的泥坑,他觉得这孩子手上也没个数,万一歪了车把自己就得掉下去,于是紧急叫停:“慢点!慢一点!”
那孩子倒是听话,一听人家喊停,立马就刹了闸,但不知是没注意还是故意,停下的那刻他便自己闪到了一旁,停在半坡上的轮椅便不受控制地急速向下滑,根本没用惯轮椅的黄连慌乱中根本刹不住闸,他胡乱叫着在男女老少的注目下摔下了轮椅,当他灰头土脸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的是猛转的车轮和乡亲们毫不掩饰的嘲笑面容。
黄连脑子里突然蹦出来这几天他一直在想却根本想不明白的问题:陈秀娟为什么不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也弄死了?
这个瞬间他似乎明白了,有时候活着可能还不如死了……
黄连的腿使不上劲,他不敢生气也不能发火,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四周,找了一个面熟的大婶求救,那正是离自己家院子不远的二胖的妈妈,当年自己家的阿勇经常和二胖一起撒尿和泥,那个时候二胖家刚盖了新房,是村里人人羡慕人人眼红的家庭,黄连收起无用的回忆,换上一副说是讨好也不为过的笑容像二胖妈伸出手求助道:“二胖妈,辛苦您拉我一把……我这腿呐,它使不上劲的呦……”
被她求助的二胖妈虽然面色不善但也没有拒绝,壮实的身形很轻易地把黄连捞了起来,顺便一手扶起轮椅,不太温柔地把他甩了回去,因为实在肥胖,二胖妈的声音总好像是嘴里含了什么东西一般不太清晰:“我推你一把?”
黄连自然不会拒绝,连连点头表示感谢:“真是谢谢您了,到家喝口茶吧!”
然而他听到一声耻笑,声音里全是不加掩饰地鄙视:“你知道自己家茶叶放在哪里的吗?而且就你这个样子……”
到底还是需要人家的帮忙,黄连并没反驳,安静地坐着,由背后这个明显看不上自己的女人把自己推到家里。说推回家就是推回家,一步都没多的,二胖妈把他放在大门口便转身走了,面前少说也说二十公分的门槛就这么静静地杵在哪里。黄连不想再看下面还有多少人等着看自己的热闹,做好心理准备就闭着眼扑进了院子里,然后再从里面把轮椅拽进来,关上了大门。他打算过两天叫两个人把门槛给拆了吧。
院子里基本上还是老样子,除了多了一些警察调查证据的痕迹和……屋檐下已经烧黑了的烤肉盘以及一些肉渣,那是儿子黄志勇的。他靠在轮椅上坐在冰凉还有些湿的院子里,不知道后面的日子该怎么过。
河西村因为传统文化的关系,每家每户盖房子的时候都会留下较高的门槛,而就是这些自己一辈子都没放在眼里过的门槛,此时此刻都成了生活中最大的难题,黄连扭头看了看大门,确认已经关好后便把轮椅推到了一旁,趴在地上往前蹭着,到了门槛处,全靠上半身的力道撑着翻了过去,如果陈秀娟还在,此时此刻看着黄连往卧室爬的模样,不知道会不会觉得畅快。
他那个样子,真的好像一条狗啊。
不,连狗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