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在全国范围内数一数二的专业心理专家，杨奉清非常及时地调整了自己的心态。
作为一个人，断断续续地听完郝帅的成长历程，他难掩心痛，也在为一个如果生在正常家庭便可以拥有前途光明现在却主动走入歧途成为杀人犯的年轻人感到惋惜；可作为一个心理专家，作为一个半个司法系统内的特邀顾问，他的每一根思维都必须为真相负责、为人民负责、为无辜死去的那个年轻人负责。
死者的家属已经赶来了，一声控制不住的震天哀鸣后便是极力克制的痛哭和想要一个公道的心，听得出来，死者的亲属也是极为理智的那种人，即便正在经历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最深痛苦也最大程度地压制住了自己想要爆发的心情，选择用一个合理的流程去求到那个真相。所以……作为公职人员的他们，如果对面前的杀人凶手动了恻隐之心，那才是对外面死者家属最大且不可逆转的打击。
来的是死者的父母和领导，还有当时一起在ktv庆祝的二三同事，这样轰动全市的恶性杀人案件早就已经吸引了很多记者守在门外，从会议室里走出来的午阳看到那些记者不免冷下脸来。
当年也是……当年自己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外面也全是这样的人，录音笔伸到自己嘴边问当时年仅八岁的自己知道些什么，问自己觉得会有人以那样的方式杀害老爸老妈，问看到尸体的自己有什么想法……职业如此，他们的行为也无可厚非，但馒头香甜，沾了血的又会是什么滋味？他们知道吗？他们喜欢吗？他们爱吃吗？
午阳肌肉都绷紧了的肩膀被一双手轻轻按住，午阳没有回头也知道是牧飞尘，他渐渐松开了拳头，特线处的成员们打算岔开家属们走到了另一个单间，可这个时候一个穿着外卖制服的年轻男人却迟迟不进入也不出去，就在他们和死者家属身边来来回回徘徊，午阳一直盯着他，总觉得那人有些不对，这时牧飞尘将他拉到一边，向那个‘外卖小哥’走过去。
当午阳反应过来的时候，牧飞尘已经死死抓住了他：“朋友，你来错地方了。”一双鹰眼落在制服肩膀上的一个开线处，里面埋着一个针孔摄像头，显然这就是外面众多记者中‘有脑子’的一个，刚刚徘徊在他们身边大概就是在拍摄死者家属的反应。
因为牧飞尘的动作，邵兴浩和午阳也都走了过去，邵兴浩一个顶俩，等于一共四个成年男人的力量统统加在那个记者身上，一时间仿佛是他们欺负人一般，而靠着新闻和舆论吃饭的记者果然趁乱大喊起来：“打人了打人了！这是群什么人！在警局里也敢动手！不会是警局内部养的乱七八糟的家伙吧！”好嘛，果然是当记者的，听着就不是普通人，一两句就把公安局都给牵扯起来了，仿佛他们几个就是键盘侠嘴里常常出现的‘公安局养的狗’。
这一嗓子喊出来，屋里出来了不少警察，有的将死者家属往屋里带，有的去警告记者，眼看着‘独家新闻’就要泡汤，那记者也不装了，从宽大的外套里掏出一个小型摄像机，对准了死者的父母疯狂录影，嘴里还大声喊着：“请问您有什么想说的吗？请问死者是您唯一的孩子吗？这么突然失去了他是什么感受呢！您希望凶手被判死刑吗？”
这些问题对于午阳来说耳熟又戳心，牧飞尘一个没看住午阳便举起许久没用的拳头照着那臭虫一样的记者挥了过去，当时就把他打趴在了身后站着的警察怀里，午阳并没有失去理智，指着终于闭嘴的记者冷声说道：“你们是传递新闻的人，是传递力量的人，不要为了吃一口饭连人都不做了，更别问了银行卡里多出的两位数忘了什么是对什么事错！今天我打你，跟这个公安局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如果让我看到了什么不该出现的报道，那你就要多多小心夜路了，我有精神病，打死人不犯法。”
午阳最后那句话听起来好笑又心酸，站在一旁的杨奉清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若有所思。
从相约去KTV刷夜强行提前进入过年的气氛到亲历了无差别杀人的现场，再到警局里的听审和这出闹剧，午阳他们离开的时候连老张的眉头都带上了一丝疲态。
但老张的人生格言是：再苦再累也总能腾出时间和精力教训午阳。于是他伸着自己短粗短粗的手指头指着面前这几块料：“都别操心了，都给我好好回家呆着，快过年了连街上小偷小摸的都多了不少，你们这几个体质特殊找衰神，都给我闭门思过！尤其是你！混小子岁数都白长了，天天带着这群小的胡闹，滚滚滚！”
午阳原本也打算乖乖滚蛋的，别说通宵了，这个体力估计以后浪到天黑都特么悬，刚刚动手的账老张并没提，看来还是心软的嘛这老直男，于是他轻声打探：“抓来的那个怎么着了？”
老张胡子又吹起来，刚说不让操心就套上话了！
“该什么流程什么流程！不过不一定有你给他做饭的机会。”
一直闭麦的裴童大眼睛一瞪：“光天化日之下杀人都不判死刑？我国的法律如今如此圣母白莲花了吗？！”
“对啊，上次我们抓的那个人，不是直接死刑了？”
老张对着他们摇了摇头：“性质不一样，现在还没送去检方，一切还是未知数，你们先回去吧，有消息会到午阳这里的。”
他们几个其实早就想离开了，虽然平时都是好奇心重喜欢听‘故事’找真相的人，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消化这样负面又无力的信息。走到门口后，王云东原本想让家里派车过来把这几个人都分别送回家，但大家还是纷纷在线上叫了车各自回家了，最后只剩下午阳一个人。
“你把我送回去吧，烦，我怕一会儿我会跟他们动手。”午阳努努下巴看向还蹲守在门口不远处的记者们。
“行，你等着，我让他们就近派个车过来，诶这公安局定位还挺准嘿！”王云东摆弄着手机，午阳看着似乎是在他的保镖群里叫着车，午阳心中暗骂富二代的可耻，派车都要从不同的库房就近派出，这个腰子精以为自己是干电商的吗！还分区设置库房，气人！但本着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道理，他表面上还是很乖乖，活像一只巧克力肌肉兔。
与他们享受外面自由世界的人们不同，在拘留所里等待周转的郝帅却仿佛被放生到河流里的鱼，没有一丝不适也没有任何排斥，他就这样舒服又享受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无期徒刑’判决，等待着进入平昌监狱和李广重聚，开始自己真正的人生。
期间午阳独自去看过他，却不是为了探望，他只是想再次去确认一下，这个扔在人堆里都不会被发现的普通年轻男人，真的会冷血至此？杀人就像做题一样，杀多少会判什么刑，伤几个会蹲多久……人命在这些人眼里真的就像小时候玩的火柴棍一样，是个选择填空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