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阳和郝帅见面的地点是看守所内的一个单间，郝帅先被押过去，之后午阳再进去，和看押他的警察打了个招呼便坐在了他面前，警察冲着午阳点点头，走了出去，接下来至少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午阳是可以单独和郝帅在一起的，并且不需要受到任何监视。
“你们这些人先办什么事真是方便啊。”
“你只看到了我们方便的地方而已。”
警察才关上门，郝帅便开了口，满是羡慕的声音里似乎还有些未完全褪去的少年音，可说出来的话却敏感又自卑，还带着一丝强烈的隐藏感。午阳看着面前这个和邵兴浩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不知道如果他也能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长大会不会也能变成兴浩那种神经大条到仿佛少根弦儿一样的明朗少年。
午阳不禁开始脑补，如果郝帅没有一双少年时偷食禁果不负责任的父母、如果郝帅没有患上发育迟缓的病症、如果……可惜，没有如果，最无力的反抗大概就是在撞破南墙的时候还在奢望‘如果’了吧，午阳试着和郝帅正常交谈，他向前倾着身子，双手手肘放在膝盖上，这是一个可以让对方认为自己较为真诚的姿势：“郝帅，你真的不怕吗？”
郝帅笑了，那笑容里有解脱的意味又有一丝期待：“有什么可怕的，里面再可怕能比我们家更可怕吗。”
午阳没有再接他的话，而是将话题引到了那个无辜的死者身上：“那个被你捅死的男人，没比你大几岁，看着却比你年长多了，当然，我无意冒犯你的外貌，他看起来比你年长也不是因为你看起来依然像个少年，而是他的压力真的很大。作为一个真正的成年人，一个别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一个家族的三代独苗，一个被公司给予厚望的‘管培生’你知道他每天出门的时候背负着怎样的期待与压力吗？”
郝帅脸上闪过一丝惯常出现的嘲讽，午阳听杨奉清跟自己说了，和他沟通起来很难，因为这个男人的心里已经认定了自己就是世界上最惨的那个存在，每个人都比他拥有着更优越的生活，更光明的未来，更强的辅助，更牛逼的外援……只有他自己，永远孤独永远弱小永远孤军奋战。
“我自认无法感动他，也无法饶恕他。”杨奉清对午阳说。
同时他还建议午阳不必跑这一趟，这个案子原本便与他毫无关联，而像郝帅这种坏了心思丢了灵魂扭曲了心智的杀人狂每年国家不一定要遇到多少，实在没有必要一定要给予他们救赎。但午阳还是来了，他为那个死者不平，为那个依然在重症监护室一手被医生拽着一手被死神拉着的无辜女生不平，他无意拯救这个人，他要他痛，他要他带着悔恨的心度过余生。
于是午阳没有给郝帅开口嘲讽的机会，他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不是只有你委屈，不是只有你难熬，不是只有你痛苦，你记得自己捅了他几刀吗？整整二十六刀，你知道他年岁不轻的父母去认尸的时候险些心脏病发跟他一块儿去了吗？你知道他一直稳定交往的女朋友吞了一瓶安眠药现在还在医院里恢复吗？你知道他为什么在一大早和同事在KTV唱歌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自己苦自己累自己没有活下去的方法了所以你要给自己找一个下半辈子的铁饭碗，而你完全不在意你的这个‘铁饭碗’是以什么为代价的。你以为自己是迫不得已吗？你以为是生活把你逼到了这个地步吗？你以为会有人同情你过往的遭遇吗？”
午阳额头上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站起来指着依然面无表情的郝帅：“我告诉你，不会。从此以后你便会从曾经的‘别人家的孩子’变成‘千万别跟郝帅学’的反面典型，即便你可以如愿以偿在牢房里住下直到死去，你的恶行你的残暴你的冷血依然会被这世人永远记住，这才是真正的‘没了希望’，这才是真正的地狱。当你没有放任自己走到这一步的时候，你以为当下的生活便是地狱，不，你即将要经历的，才是真正的地狱。”
当午阳出来的时候，发现牧飞尘正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穿着修身牛仔裤的双腿自然踩在脚下那双小白鞋上，羊羔绒的领子高高地托着他精致的脸庞，看起来就十分赏心悦目，午阳看到一眼就觉得刚才面对郝帅时突然冒出来的那股邪火一下就散了，得，来的莫名其妙去的倒是有理有据，果然美貌才是好心情的第一生产力。
“诶，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在我身上安追踪器了啊，怎么我在哪儿你在哪儿？”
“本来我也是想来看看郝帅的，没想到老张说你已经到了，我就在这儿等着了。”
午阳轻笑：“呵呵，不知道的以为里面那位得了多大的奖，来看他的人都要排队了。”
“嗯……算了，走吧。”
“嗯？你不进去了吗？我在这儿等你呗。”
“不去了。”牧飞尘略微靠近午阳轻声说道：“我不想跟你一样出来的时候把自己气得脸都红了。”
牧飞尘和午阳的身高相差无几，甚至牧飞尘还会稍微高出一丢丢，所以当他靠近午阳的时候总会让午阳有一种他在……调戏自己的感觉，脸红？自己气得脸红了吗？不至于吧，老张总说自己是个气人精，如今气人精要是这么容易就被别人给气死了那这名号还怎么保得住啊？他推了推牧飞尘，问他要不要顺便一起吃个饭，牧飞尘欣然答应，就在二人要离开的时候，身后的门被打开了，警察带着郝帅走了出来。
郝帅的情绪依然没有起伏，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刚刚午阳那番话受到任何影响，于是午氏‘气人精’更生气了，这小子真的是没有心，生气，气死了！
他和牧飞尘对视一眼，扭头就直接往外走，总没有必要跟这么一个没有心的杀人犯礼貌告别，可郝帅却在他俩身后凉凉地道一句：“你们俩吃什么长大的长这么高，在你们面前我很没有面子啊。”
原本已经消气了的气人精冷着脸回头，由上到下反反复复打量了郝帅一遍，他自问这是一个很没有礼貌的眼神问候，但他偏要如此为之：“面子？这玩意儿不是别人给的，更不是口舌上比出来的，面子是自己挣来的，记住了吗？小子。”说完，午阳和牧飞尘便大步迈出了看守所的大门，被留下的郝帅傻愣在原地，直到身边的狱警提醒他，才乖乖走向了自己的‘新世界’。
中都市是个古城了，虽然如今已经是全世界数一数二的大都市，身边形形色色的行人们也大半都不是这里的本地人，但每年到了春节这时候，总是会有人为了一股子年味儿去‘奋斗’的。这不？距离春节明明还有半个月，可中都市的大街小巷上都已经挂上了红灯笼，做买卖的小贩们都把袖套和帽子换成了红色的。
午阳回头看向渐渐模糊了的看守所，这样充满了人情味儿的景色，那个年轻的孩子再也看不到了。
牧飞尘拱了拱午阳的肩膀，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过于活泼的动作了，今天的气温已经跌到了零下，牧飞尘说话的时候会有温暖的白雾哈出来：“别想了，各人有各命，那句话你没听说过吗？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更何况他的确该死。”
“很少听到你这么严厉地去评判哪个案子啊~”
“我也希望自己没有机会暴露内心的黑暗面，好了，吃那家吗？”
午阳顺着牧飞尘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家日式居酒屋，他痛快点头，这个时候喝点儿不醉人的清酒暖暖胃简直赛过活神仙。附近就是美食一条街，比起清冷的日料店，中都市的人们更喜欢在更加热闹一点儿的饭馆里聚会，所以即便已经到了年下，这家店里的客流也依然不是很大，午阳和牧飞尘找了角落里的一处坐了下来，就更是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