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大脑里因为这则博文而重新苏醒的回忆让他感觉很不愉快，那回忆里包含了无力地挣扎和绝望的现实，以及即便是个死也换不回的数千万患者的希望。
他记得当时那个死刑犯的饭也是自己做的，午阳无法理解铁窗内的死刑犯，死刑犯也无法理解自由土地上的午阳，‘你说你干点什么不好非得走郭嘉的一条狗，你送我走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是那死刑犯对自己的开场白。
当年的午阳比如今更气盛些，更何况自己又不在编制内，差点儿跟那死刑犯对骂起来。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畜生就是畜生，张嘴永远出不来人声儿。
那死刑犯是带着菜刀去的门诊，挂的还是专家号，后来警方调查的时候，发现他去医院之前还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留言了，说是要教教这些医生做人，不要总是坑患者，下面还有不少人留言，表示支持。即便是在滕云被割断了手臂神经断送了职业生涯后，也依然有人在新闻报道下喊着‘大快人心’、‘肯定是这个大夫刁难患者了，不然谁会没事儿去砍人’？
一边是大批医护人员的彻底心寒，一边是愤青键盘侠的泼脏水，另一边是添油加醋为了点击量什么都敢‘质疑’什么都敢‘怀疑’的媒体，可动静闹得再大，也换不回滕医生的手。
当医护人员罢工要求一个公道的时候，当愤青们了解了事实在网上刷起#向医生滕云道歉#的话题的时候，当媒体同时改口歌颂医生的时候，这个悲惨事件里的主角正受着极大的精神折磨。
某问答平台上有个热门问题：培养一个医学生需要多久？
里面的答案参差不齐，有胡说八道不懂装懂的，也有懂行的甚至自己就在学医的，他们都因为滕云事件感到震怒，一个前途无量的医生，一个站在行业顶尖位置的教授，一个在未来几年会取得更大突破拯救无数患者的标杆，就这么一下子毁在了一个无知又无心的家伙手上。
午阳记得自己当时连问都没问，便用厨房剩下的又脏又臭的边角料给他做了人生中的最后一餐，甚至没心情去研究他所谓的性格与食物之间的联系，作为一个普通人，一个得了病不能自愈需要向医生求助的人，他不可能理解眼前这个还在冲自己咧着嘴笑丝毫不知道反省的东西。
“有酒吗？给口酒壮壮行。”他问午阳。
“做梦，我没让你喝尿就不错了。”
“哎呦咋着？老子砍的是你亲爹不成了？老子死了不要紧，反正那傻逼大夫也废了！诶~老子这条命没白交代！就该让这群不好好看病只知道挣钱的东西开开眼！不都叫他们白衣天使吗？这回是真天使了，快上天了不？”
“我见过不少见了棺材也不落泪的，但是再大奸大恶，临了了也喷不出你这样的粪！”
死刑犯无所谓，往墙上一靠：“你爱说啥说啥嘛，老子这一辈子也没算白来！痛快些！给口酒，让老子闭着眼睛走，咋就不行了！死刑犯没有人权？死刑犯不能讲道理？”
午阳被这腔调给逗乐了，他斜身靠着墙，正眼都不想给对方一个，拿出了这辈子截至目前最大的耐心告诉对方什么叫做“你不配。”
“你想喝口酒昏昏沉沉什么不知道就走了？我告诉你，你想的美。你知道你为什么引得全国人民愤怒吗？你知道为什么有人建议直播你的行刑过程吗？你知道为什么连一个为你求情的圣母都没有吗？因为是人就会生病，是人就离不开医生，而你，手刃的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你摧毁断送的是一个极为优秀的医生的一生。他那么优秀，年轻有为，他原本会有温馨圆满的一生，被你割断了；成千上万等待他研究成果重获光明的患者们的希望，被你割断了。你知道一个医学生成长起来可以给你这样的畜生看病需要多少年吗？你知道被你捅了几刀的医生对现代医学有多大贡献吗？你知道再给他十年他能让多少盲人重见光明吗？你别跟我点头！你知道个屁！畜生都不如的混账！眼瞎心盲的东西！我告诉你，自打你带着菜刀进了那个科室，你就完了。你今天必须清醒地走出这个牢房，你必须清醒地站在刑场上，看着你将要倒下的地方，听着子弹打穿你身体的声音，感受它在你体内爆炸的痛苦，而且我要告诉你，你这样的东西，死上千百次都换不回一个优秀的医生，所以你想求饶？绝不可能。现在滚过来吃你的最后一顿饭，然后去死。”
午阳说完这些话的时候脑瓜子嗡嗡的，可能是因为声音太大了语速太快了导致他有点儿缺氧，他看着终于闭上了嘴的死刑犯，突然觉得可悲。
“你经常上网是吧？觉得自己能用键盘指点江山是吗，那你刷网页的时候听没听过这么一句话？做人有三不笑，也有三不黑。三不笑：不笑天灾，不笑人祸，不笑疾病；三不黑：育人之师，救人之医，护国之军。你不一样，你不仅笑了、黑了，你还断了救人之医的手，断了千千万万患者的希望，你这种人，是要下地狱的。”
午阳从地毯上爬起来，盘腿坐在上面，拧着眉毛笑，说实话那表情挺怪的：“都说人心隔肚皮，脸儿对脸儿的相处多少年可能都看不清楚自己对面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呢，隔着屏幕看几篇连正经新闻都算不上的野稿子就能把救死扶伤的大夫给钉上了‘该死’的印子？”午阳说着，有些怪的笑容被收了起来，一个20多岁的大老爷们儿竟然红了眼眶。
“为众人抱薪者， 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自由开路者， 不可使其困顿于荆棘。”牧飞尘的声音缓缓响起，他看向午阳，想要略作劝说，却发现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即便自己再多长几张嘴也无济于事，唯有一声长叹。
这一次，是因为陈慧的事情再次勾起了大家对滕医生事件的遗憾，那么下一次呢？伤医事件屡禁不止，有人为了被断送前途的医生感到遗憾，是否也会有人站出来保护这些治病救人的医生？究竟什么时候大家才能明白，穿上白大褂，他们是医生，脱下白大褂，他们也是普普通通的人。
会生老病死，会心疼落泪，也会寒心无助，他们身上的白大褂不是盔甲，不能保护他们周全，那更是一份责任，一份面对尖刀依然不能后退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