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年初七，距离团圆的正月十五没剩几天了，就连平时最公正严肃的警局中都还挂着对联儿和福字，但每一个脸上带着过年的兴奋的工作人员都暖不了陈慧母亲的心。她活了将近六十年，才真正明白什么是‘人类的悲喜互不相同’。
她对女儿突然离开的绝望痛苦、对玻璃那一侧冷漠脸于洋的滔天恨意对于这些路人来说不过是每年要经手的万千案子中很普通的一个，对于网友来说无非是无聊的假期中一个调味料，对于记者来说更是自己开年kpi是否能达标的利益驱动，这个一向强大的独居女人，这才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老了，累了。
在自己独自抚养陈慧感到辛劳无法坚持时，陈慧对她说‘妈妈，您等等我，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照顾您。’她当时笑了笑，告诉女儿只要有她这句话就好，但是这句话何尝不是让她坚持了这么多年的精神支柱？现在她好想对女儿说，妈妈老了，妈妈需要你了，你在哪儿啊……
“陈阿姨，您可以坐在这里，旁边房间的声音会实时传送过来，这是温水，您可以喝。”一个年轻警察交代清楚后便走出了房间，留陈慧母亲一个人在这里听着、看着。这也是杨奉清的意思，虽然这个案子在他们做了了解之后发现很简单，但是法律之外更有人情，这位坚强的母亲想要知道自己的女儿是因何而亡，也有权利知道。她走出去之后，陈慧的母亲拿起了水杯，却没有喝，红色指甲油已经斑驳了的手紧紧握着杯子，好像用尽了这个干瘪身体内的全部力气。
午阳、牧飞尘和杨奉清在另一个房间里听着，牧飞尘看着午阳带着明显怒气的侧颜，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感受到手下紧绷着的肌肉，他的手也用了用劲儿，这时杨奉清却对他摇摇头：“小牧，没事儿的，午阳这孩子就是气性大，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不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的，你要相信他。”
午阳咬了咬嘴里的小木棍儿，目不斜视地盯着隔壁房间里准备受审的于洋，轻声说道：“对，我还能过去一脚踹死他吗？咱们这是法治社会，我是给死刑犯做饭的，我可没兴趣自己去当死刑犯，我要是真犯事儿了，估计范德猛得乐死了，毕竟我俩还欠着一个厨艺比赛呢，赌注二百巨款，我不蒸馒头也得争口气啊，你说是不是~”
牧飞尘知道那个有些荒唐的比赛，午阳跟他说的时候自己都笑出声了，按说那老范也四十好几了，怎么一天天的跟初中那些小毛孩子一样还搞起小团体独立来了，他就没品出来吗，午阳自己就是一个团体，你孤立他有什么用……
对面的同事已经进入了审讯室，对于于洋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他们都是按规章制度办事，在规矩之外，也别想捞到一个好脸儿，毕竟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女警的比例也一点儿不少，这种年少时便在一起，多年后却让女友死在自己手里的家伙，就算关进监狱也是被捅后头菊花儿的货色。牧飞尘眯着眼看向于洋，又转头看向身边长出气的午阳，在他从医院回来跟自己碰面说了那些内情之后，一直认为无论什么事情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自己，也无法秉着‘公平’二字去衡量于洋和陈慧之间的纠葛了。
“小慧的血样应该在妇产科还有留底，她原本打算过几天再去检查一下的。”
当时刘云是这么跟午阳说的，听到‘妇产科’三个字的午阳有点儿懵逼，除了那是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完全不了解的领域之外，在他目前了解到的信息中也完全没有提到陈慧能和妇产科的挂上任何关系，即便是陈慧母亲那么详细的回忆和描述也全然没有提到陈慧竟然身怀有孕的信息，而作为陈慧的同事兼闺蜜，刘云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唯二存在，另一个，便是孩子的父亲，此时此刻坐在审讯室内面无表情的骷髅男，于洋。
“姓名！”“于洋。”“性别！”“男。”“职业！”“吃软饭的凤凰男，呵~”正在埋头记录的警察抬起头看着对面这个笑起来有些恶心的男人，因为连轴转的熬夜和吸烟让于洋的脸上满是油光，脸颊处冒出来的几个大痘又红又肿还冒出了些许白色物质，大概这样的一张脸不会在有人‘声援’他了。
午阳偏头看向陈慧母亲的房间，见她在听到‘吃软饭的凤凰男’那句话的时候也皱紧了眉头，若不是良好的教养已经成为了习惯，恐怕手里的水杯这会儿已经碎了。于洋像是知道这个时候会有人看着他一样，在描述陈慧是怎么一尸两命的时候就像是在讲一个都市怪谈一样，如果不是自己被扣住，简直用摇头摆尾来说都不为过。
“我他妈早就受不了她了，那娘们儿，一天天跟演戏似的，就她好，就她善良，我就是个贱货！”于洋说着，带着手铐的手‘啪啪’拍自己的脸颊：“她是小天使，白衣天使，我一个臭修车的能攀上她纯属就是下手早，要不我吃屎都吃不来这么好的媳妇儿啊！现在的人都是这么香的吧？没事儿！可以！反正我估计自己也是没命活了，我就给你们讲讲我眼里的陈慧是什么样儿的，信不信随你们便。”于洋对着监控灿烂一笑，像是对它背后正在看着的人示威。
于洋和陈慧是高中同学，也是从高中开始确定的恋爱关系，这是他们每一个共同朋友都知道的事，可很少有人知道的，是谁先追的谁。每个人都以为家庭、成绩、外貌都不怎么突出的于洋一定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去追求的人美成绩好的陈慧，可事实却和所有人的‘以为’相反，其实是陈慧追的于洋。
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这句老话不假，高中就已经生得人高马大的于洋有点儿傻大个儿的意思，在班里不显山不露水的陈慧其实是不少男生私下会讨论的对象，个子不高的她正好可以满足高中还没开始蹿个头儿的很多男生的莫名自信心，豆腐一样白白嫩嫩的皮肤也丝毫不比电视里的女明星差，因为从小没有父亲，陈慧柔得像一汪水，比起那个时代突然在女生群体里流行起来的‘中性美’的男人婆，陈慧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温婉又柔情。
“诶，你觉得陈慧怎么样啊？”自习课上，前桌倒坐过来跟于洋聊天，青春期的男生总是喜欢直奔主题。
“挺嫩的。”
“操，你还挺会说话，哥们儿想追她，你觉得能成吗？”
于洋一挑眉，笑了笑，手里攥着的是刚刚陈慧给自己传来的小纸条：“追她啊？你没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