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天气阴沉，整个园子银装素裹，梅花开得格外肆意，好似白雾茫茫中的点点红唇。驻足在跟前一小会儿，只觉那寒香幽幽袭人，瞬间如冰肌附了玉骨，令人既沉溺又清醒。
恍然间，想起昨夜东方甫尹熟睡中翻了个身把我惊醒，我为他盖被子的时候，竟发现他脸上有泪痕未干。不知他与太后母子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冲突，会令他昨日那般颓丧，竟连睡梦中也不得释怀。
正对着那梅花出神，忽然听到身后有人来报：“启禀王妃，奴婢今日到浣衣司，碰到了昭德宫的宫女灵鹿。浣衣司本就最是闲话之地，奴才刚一进去就听见她们在议论昨日的事，于是从灵鹿那里偷偷打听到了一些。”
我一只手轻扶着花枝，微微侧了身子，转过头来，看着玉宛道：“怎样？”
玉宛顿了顿，往我跟前凑近些，在我耳边声如细蚊道：“听说，昨日王上去了昭德宫见太后，太后先是责骂王上不孝，待她身边的人不好。接着便提出要王上封无缪为长信侯，王上许是十分不耐烦了，不肯答应，太后便又是哭又是骂，一个劲儿地逼着王上答应。王上自然是不同意的，谁知太后又突然提出来要移宫去雍都，王上自是也不肯答应的。于是母子二人突然就翻了脸，王上被太后怒斥恶毒、不孝，还被太后扇了巴掌。王上走后，太后一直在宫中哭闹着说，一定要移居雍都。当时所有的人都被太后勒令退了出去，若不是太后当场大发雷霆，两人争吵的声音太大，守在门口的宫女怕是连这些也听不见的。”
我心下微微一怵，只觉此事定非同小可。
寻思道：“太后为何突然提出要封无缪为长信侯？”
“这个倒是不知道，只听宫女说，无缪时常向太后哭诉自己身世可怜，如今有太后垂怜，却没有爵位，没权没势，总被人瞧不起。太后心一软，自然是想要达成无缪的心愿。”
“那无缪一身媚骨，真是厚颜无耻至极！区区一个内监，胆敢提出这等非分之想，可是太后怎能为此提出移宫雍都呢？”
“听宫女说，移宫雍都应是太后早有打算，只是碰巧拿了此事来要挟王上给无缪封赏罢了。而且，太后似乎十分决绝，说她不会在乎王上同意与否，近期就要动身。”
我吃惊道：“怎会这样仓促？那无缪胆敢离间王上与太后的母子关系，想必他定有阴谋！小顺那可有无缪的消息？”
玉宛答：“奴婢昨日至今还未见到小顺，待会儿待他回来，奴婢把他叫来问话便是。”
正说话间，便见小顺急急忙忙地从远处一路小跑至跟前，气喘吁吁道：“奴才见过王妃，见过玉宛姑姑。”
我淡淡道：“何事跑的这样急？”
“启禀元妃，奴才跟了几日，没能查出无缪跟五毒蛊有关的证据，倒是得知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我狐疑道：“什么事情？”
那小顺迟疑道：“奴才昨日跟着无缪原本是跟丢了，却碰巧见了每日往宫里送菜的车夫正躲在一处宫墙后头鬼鬼祟祟的，奴才走近一瞧，发现他正在那里不知道塞什么东西。奴才上去连哄带吓，那车夫胆子小，我没吓他几下，他便如实招了，说是在藏一包药。奴才一听便知事情不简单，立即堵了他的嘴，把那药打开一看，竟是安胎药！又反复逼问他是给谁的？他说是无缪托他给带进宫的。不知无缪一个太监买这安胎药来做什么？但想来事情定不简单。”
不知为何，此时我心中竟有种不祥的预感，一只手扶着的花枝不小心被折断了去，上头的雪抖落在手背上，刺入骨髓的寒凉。恍了下神，不得不斥声道：“此事万万不可声张，除了你知我知，不可向任何人说起，否则我定要了你的性命，到时你休怪我不念主仆情分。”
小顺听罢，面色一变，恐慌道：“诺。奴才万万不敢。”
“此外，你与那车夫说话时，他可有看清你的相貌，小心千万别被无缪发现了你。”
“王妃放心，奴才惊着心呢，奴才上前与他搭话时，戴了黑色面纱半遮着脸，量他天大的本事也认不出奴才。”
“知道了。下去吧，这几日就不要再去跟踪无缪了，免得他起疑。”
小顺诚惶诚恐地应着声退去。
我惊恐地望向玉宛，仿佛瞬间明白了东方甫尹昨日为何会那般失魂落魄。早就听过那无缪是男儿身的传闻，古往今来太后养个男宠也不是什么鲜有之事。可若是怀了身孕，那定会令天下人耻笑，此等骇人听闻，国与君都将会因此而蒙羞。
玉宛上前搀了我一把，温声道：“王妃可是心中已有所怀疑了？”
我点点头，颤抖道：“此事非同小可，我不敢妄下断论。咱们且看着吧，如若太后真的移宫去了雍都，那么这安胎药恐怕不是别人的，极有可能就是太后的。”
玉宛震惊地看着我，道：“难怪昨日……”
“嘘！”我慌忙做出噤声的手势，打断了她，摇摇头道：“此事只是你我猜测，况且王上未必知道此事。依王上的性子，若得知这件事，必会先斩杀了那无缪再说，怎可能容他一时半刻？”
“王妃说的是。此事关乎王上体面尊严，这无缪实在是胆大妄为至极。”
“心里知道便好，万万不可走漏半分，包括云夕在内，否则你我也必将性命不保。”
“诺。奴婢知道该怎么做，必定守口如瓶，请王妃放心。”
我弯下身子拾起方才被我不小心折断的那支梅花，放在鼻子上轻轻嗅了嗅，寒香依旧，遂将它带了回去，插在内殿的花瓶里。
我坐下来，脑海里再一次回想起昨日的一幕幕。他身为一国之君，整日里却要受到权臣和祖母的牵制，凡事皆不能真正做主，如今自己的母后竟为了一个男宠与他闹到翻脸，教他如何不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