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几日,又下了起来,这回下得大些,似棉花扯出的片絮,从人的心窝里不断向外扯着,扯得人撕心裂肺。
除了云夕、魏进跟小顺三人,其余的宫人,似乎已不常在我眼前进出了。倒也好,此时理应与我疏离才是。
和鸣居的膳食一日比一日粗陋了,一日三餐只有清粥、馒头和些许剩菜。云夕几次气得要去找他们,都被我拦下了。我一直病着,更什么也吃不下,也不在乎他们给我吃什么。
这几日咳嗽越发厉害,夜半三更尤其严重,折腾着成夜睡不了觉。
清晨,云夕端了碗粥来到我面前,我瞧见她眼角有泪,眼睛红肿,忍不住问了句:“怎哭了?”
云夕一面擦拭眼角,一面强颜欢笑道:“没,没什么。这粥是我刚温了的,王妃快趁热吃些吧,这样胃里也暖和些,身体才能好得快些。”
我见她遮掩,一面接过她手里的粥,一面继续盘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云夕嘴角微微抽动着,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哽咽道:“云朝……云朝,没了……”
我心下猛地一震,双手颤抖着,那只玉碗便重重地掉在了地上。我下颌止不住地抽动着,哽咽道:“怎么回事?”
云夕抽动着肩膀,哭诉道:“前个王妃午睡之时,福公公派了人来,带走了和鸣居所有下人,说是王上下了令,让各宫里的下人到‘翠冷居’去围看她二人行凌迟之刑……云朝当场就被吓得昏死过去了,回来后就开始高烧不退,呕吐不停……加之分配给和鸣居的饭菜常是些馊食,天寒地冻,又没了炭火,被褥也不够用,夜里睡觉都是几个人抱在一起取暖,整日的饥寒交迫,大半人都生了病,云朝的身子本就弱些,再受这一场惊吓,终没经起这番折腾……奴婢正好奇昨夜里怎没听见她有动静,今早起来,竟发现人不行了……”
云夕说罢,嚎啕大哭起来。
翠冷居是幽宫里的“死人窟”,比冷宫更可怕,丢进去的大多是犯了重罪,或是受了刑罚后半死不活的人,专供其自生自灭之地。
我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喉中刺痛,声音嘶哑,竭力道:“你为何不向我禀报,为何不报!”
云夕泣不成声,道:“福公公再三警告过奴婢们不准向王妃禀报,说是王上有令,不让王妃知道此事,更不许你离开和鸣居半步。奴婢见王妃整日卧病在床,想着即使说了,也只能平添王妃的痛苦,倒不如不说……”
幽国凌迟之刑,极度残忍,是要将活人身上的肉分三天剐完,一刀一刀片下来,行刑中还要一直令犯人保持活口。
世上怎会有如此残暴之人……东方甫尹,你活剐她二人不算,为何还要让众人去围观……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我颤抖的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胸口,那一阵阵剧烈的疼痛,有如钝的刀子来回割着。
浑身都在颤抖,整个人快要失去知觉一般。良久,嘶哑道:“今日最后一日?”
云夕哭成了泪人,道“正是。每日午时一刻开始,要到申时才结束,连剐三日,今日是最后一日……那场面极其残忍恐怖,奴婢只看了一眼,便吓得捂住眼睛不敢看下去,在场的人吓得哭成一片,有几个胆小的宫娥当场就被吓得疯癫了……”
我神形涣散,呆滞道:“云朝呢,带我去看她一眼。”
云夕哽咽道:“云朝她……刚刚,福公公派人来,要把云朝抬出和鸣殿,说要丢到宫外头的后山上去……后山是王上狩猎的地方,常有野兽出没,云朝怕是……怕是丢去喂狼了……”
我心口疼得几欲窒息,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张着嘴巴,大口地呼吸着,抽搐着,几乎说不出话来,痛苦地大叫了一声。
嘶哑怒吼道:“东方甫尹,你这个魔鬼!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我的情绪已彻底失控了,疯了一样拼命地捶打自己,云夕见状,赶紧上前来哭着抱住了我。
哀声劝说道:“奴婢求王妃了,求王妃不要这样对待自己。此时奴婢跟王妃一样痛不欲生!王上言出必行,如今王妃若有三长两短,奴才们的下场定不会好过甘棠、芣苢!奴才们死了不当紧,王上一定会发兵攻打西虬,王妃身后是整个西虬的命运!即使将来,幽国与西虬免不了一战,王妃也要想办法为西虬多争取一些时间才是。王妃为了报仇、为了西虬百姓可以连命都不要,何苦要让自己背上灭国的千古罪名?”
我再次发出了痛苦的嘶吼,云夕抱着我,主仆二人哭成一团。
半晌,云夕接着道:“王上对外只是宣称,甘棠、芣苢在元妃侍寝那日当差失职,并未提到王妃半句,众人不明所以,也无人敢问。想必,令众人观刑也是为了震慑人心,以封住悠悠之口。所以奴婢恳请王妃多保重身体,眼下王妃只有活下去,才能有将来啊。”
我哭着拼命地点头,扯住云夕的袖子,忍着喉中一阵阵剧烈的刺痛,凑近她耳边,嘶哑道:“去,把赵二公公给我找来。”
云夕困惑道:“可是,眼下和鸣居的人个个都不准出去,奴婢如何能见到赵二公公?”
我咽了下嗓子,缓缓道:“去告诉福来,你就说我吃了他的馊饭,像是中毒了,人快死了。福来是个全无担当的货色,他怕担罪责,必定会先跑去向赵二公公禀报,以便于将自己的责任脱得一干二净。先前我待赵公公相当客气,他也定知,王上是不准我死的。他若知道,一定会来。”
云夕一听,眼睛闪着光芒,连忙点头道:“王妃果然机智!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禀报福来,说王妃吃了他送来的馊食烂菜,腹痛不已,像是中了毒,人已快不行了。看他怎么办!”
“去吧,快去快回。”
“诺。奴婢这就去。这个福来才真是个该千刀万剐的家伙!”
云夕愤恨道,朝我施了一礼,便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