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甫尹,你这个疯子!”
情急之下,我朝着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他大约感知到了疼痛,龇着牙,安静了下来,却并没有制止我。
我因着受到了惊吓,竟也忘记了松开他的手,眼泪顺着脸颊滴在了他的手腕上,直到我尝到了血腥味儿,他的手背被我咬出了血。我方才回过神,赶紧松口,傻了眼呆呆地看着他。
“你没事吧,东方甫尹?我不是,不是有意的,你的手都流血了……对不起,对不起,你一直摇晃着我,我被你吓到了,我怎么喊你都不停下来,我一时急了,才咬了你的手。”
我语无伦次,此时已完全忘记了君臣之礼。看见那鲜血顺着他的手背流淌,哭着拉过他的手,却被他一下子抽了回去。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我,陷入沉默。
大概是出于内疚,我此时已顾不上去穿鞋袜,在屋子里四处翻找着药和纱布,想给他包扎一下。
可是翻了半天也没翻到,殿内只片刻功夫已被我翻得一片狼藉。
“别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寡人的寝殿是遭了贼了。”
他又恢复了如常的冷静,淡淡道:“纱布在你身后的匣子里,药在寡人这里。”
我愣了一下,赶紧转过身去,打开那个四方木匣子,里头果然有包扎用的纱布。我慌忙取出来,走到东方甫尹面前,看他一只手从腰间取出了一个小药瓶。
我伸出手去,温声道:“让我来吧。”
他看了我一眼,默不作声,我便伸手取了过来,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那药粉洒在伤口上,合上药瓶还给他,将那雪白的绢一层一层缠绕在他手上,轻轻地打了个结。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的目光即刻向上移了去。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隔着半臂之遥,四周的空气似乎都要凝结了。
良久,他开口道:“你,待天一亮,就可以走了。”
我跪下来施礼,温声道:“臣妾谢王上宽恕。”
他淡淡道:“寡人不是要宽恕你,寡人说过,不会要你好过。”
他又恢复了一贯冷凝的样子。
他见我不语,继续道:“寡人不过是眼下需要你来协助寡人完成寡人的计划,寡人一定要铲除那些乱臣贼子,完成先王的遗愿,把大幽的江山牢牢地攥在东方一族手中,不再为外姓所操纵,还要让整个天下都臣服在寡人的膝下。”
我冷静道:“臣妾有一事不明,王上明知臣妾是来找王上寻仇的,且这般憎恨臣妾,又为何敢将如此秘密重任告诉臣妾,还要命臣妾与王上联手?难道王上就不怕臣妾出卖王上吗?”
“想知道为什么么?”
我头如捣蒜,只觉自己每次一站在东方甫尹面前,便顿时像只鸽子。
他嘴角漾起一丝笑意,每逢见到东方甫尹这个表情,我便觉着没有好事。
他微笑道:“寡人平日非常喜欢狩猎,对寡人来说,狩猎最大的乐趣就在于,明知猎物很危险,却偏要让自己置身其中,最后成功取得猎物的那种感觉,让寡人十分迷恋。”
他果真天性自负,这算哪门子的道理,真是愈发叫人琢磨不透。
我努努嘴,默不作声。
他又继续道:“你记着,就算你不肯配合寡人也无用,寡人同样有办法让宫中上下朝野内外皆知专宠于元妃。到时候,那些明枪暗箭全都朝你射去,你可不要再来找我求救。”
他说的没错,我刚入宫不久,毫无根基可言,就连太王太后那边对我的疑虑都还没彻底打消,叔父王所说的内应至今都未现身,单凭我一腔孤勇,如何与他对抗?
无怪他轻蔑于我,毫不担心我会伤了他。
况且,先前五毒蛊一事,害得我险些丧命。虽至今不明白那些人究竟为何加害于我,但我也该清楚,即使东方甫尹不逼我与他联手,那些人也断不会放过我。
如今东方甫尹决心要扳倒他们,倒不如先助他一臂之力,走一步看一步。至于我跟他的恩怨,眼下左右是动弹不得,只要安然度过此劫,以后自有的是机会再与他算。
我微微施了一礼,嗤之以鼻道:“臣妾愿王上如愿以偿。”
他诡异地笑了笑,道:“明早出去的时候,记得把你下面的裙子反过来穿,然后,乘坐寡人特地为你准备的辇车回和鸣殿。”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
他眉头一皱,道:“这个,还要寡人亲自来教你么?”
说罢,白了我一眼,露出鄙夷的神色。
我心下瞬间明了,不由得涨红了脸。
忽想起,在西虬宫中,宫女若被召侍寝,按宫规礼制,从王上寝殿出来时,必须将下裙反穿,以昭示自己已承宠。可这样的状况,大多是宫女才有此举。
可这里是幽宫,我好歹也身居妃位,居然还要整出这么一出来,生怕幽宫上下会有人不知我已被召侍寝。
“不是只有宫女,才须此举么……”我将头埋得很低,声如蚊蝇,羞于出口。
他白了我一眼,讥笑道:“这里是大幽,不是在西虬。莫非宫规礼制还需要寡人来教你么?”
幽人果然不同常人,我鄙夷地瞟了他一眼。
可是,难道我真要与他在这里共度一夜么?
我下意识地瞧瞧了四周,这样冷的冬夜,地面又如此冰冷,根本没有多余的地方可睡。
许是见我站在那里,左顾右盼,一脸悻悻的样子,他笑道:“在想什么?若是觉着委屈,你大可不答应,我随时可大笔一挥,连夜……”
不等他把话说完,我已经打断了他,替他说道:“你随时可大笔一挥,连夜发兵西虬。”
说罢,我眼中已噙满了泪水,他颇感意外地看了看我,竟说不出话来。
我定了定,看着他,继续道:“说好了,侍寝只是假消息。君无戏言,王上身为一国之君,想必定不会食言。”
“噢。”他将声音拖的很长很长,继续道:“天已不早了,早点歇着吧。”
他说罢,便脱去外衣,搭在那屏风上,径直走到那床榻前,一翻身朝里躺了下去。
我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站着,心下仍幻想屋内还有其他什么地方可以将就着睡一晚,可再怎么看,还是无处可睡。
“我可要吹灯了,你若是再不睡,小心我反悔,假戏真做。”
罢了,他若是真有意,我怕是也不能躲,索性就信他一回。
我咬咬牙,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床榻挪去,只是刚走到床边,还没来得及坐下,只听嗖嗖几声,所有的灯全部熄灭了,四周一片漆黑,他许是用了那六边八角虎啸飞镖。还没来得及反应,突然被他一把拉在了床上,我惊叫了一声,人已躺了下来。
“嘘!”他噤声道。
黑暗中,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耳边的呼吸和身旁的体温是他,灼热的使我紧张到全身僵硬,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床边,不敢松开。
忽地一阵凉风,他将那被褥掀起盖在了我身上,只冷冷道:“快睡吧。”
我紧张地支吾道:“你,你能不能再往里面去一点,离得太近了,我,我害怕……”
“害怕?”他笑笑,继续道:“你究竟是害怕我把持不住,还是害怕自己把持不住?”
“无耻。堂堂一国之君,竟如此轻薄。”
“我劝你早点入睡。你有功夫担心这个,倒不如想想如何更好地助寡人一臂之力,以后好从我这里为自己争取点什么。”
他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四下里静极了,我与东方甫尹就这样并肩平躺着,他的呼吸越来越均匀,仿佛已睡去。
我小声问道:“你,你刚才是不是又用了那个六边八角虎啸飞镖?”
他疲倦道:“你怎知道?”
“没,没什么。上次,上次你用过那个飞镖,因着样子特别,我便记住了。”
我紧张极了,赶紧含糊了过去。
生怕他知道我的香囊里藏了两枚飞镖,更怕他刨根问底,我不得不说出当年他救我之事。
我侧过身去,背对着他,却不料,刚转过身去,便被他一只手臂给揽了回来。
我紧张道:“你干什么!你快把胳膊拿开。”
他嘘了一声,轻声道:“快睡吧,寡人的耐心有限。你若不想招惹寡人,就乖乖地听话,好好睡去,不要乱动。”
说罢,另一只手臂已从我脖颈后穿了过去,令我的头枕在了他的大臂上,他侧身对着我,轻轻地为我掖了掖被褥,将我揽在怀中。
我紧张得几欲窒息,已分不清那扑通扑通的声音,究竟是我的心跳还是他的心跳。
他的呼吸萦绕在我额上,似春风拂面。
只挣扎了几下,便似乎再也无法从那温暖的漩涡里逃脱出来。
就这样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地睡去,竟是种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安详。
有一瞬间,我竟暗自期盼,若是时间可以就此停留下来,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