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雪玲珑每次都让人避之不及，看来此刻想避是避不开了，不如大大方方地进去给太后请个安，待会儿若是觉得话不投机，再寻个理由离开，不久坐便是。
我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一进殿内，便看见太后正在引逗屏风一侧那只硕大的五彩青鸟。
四张镂刻着凤鸟展翅四合如意祥云图样的檀木椅，在殿内两侧间隔对称排开，旁边站着的，正是入宫那日见过的陪在太后左右的宫差无缪。
近了才瞧见，那鸟儿与前些年夔国王后赠送给叔母后的那只极为相似，这种鸟大概是夔国一带才有的珍禽。
那无缪见我进来，眉头微微一扬，直直盯了我一眼，眼神似苍鹰一般，嘴角漾起一抹难以琢磨的线条。
想到他竟用“五毒蛊”来置我于死地，心下还是不由得一怵。
我屏住呼吸，未来得及开口，便听翎妃抢先了嚷嚷道：“太后耳聪目明，一听就猜到，是元妃妹妹来了，这不，臣妾亲自去门口瞧了瞧，还真是元妃。”
我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行叩拜大礼，道：“臣妾参见太后，先前已听闻太后凤体欠安，臣妾今日才来看望太后，还请太后恕罪。”
太后仍在引逗那只五彩青鸟，只间歇道：“不碍事，哀家知道你近来多有不便，快免礼吧。”
“诺，臣妾谢太后谅解。”
云夕搀着我起身，我站在那里，瞧了瞧那只五彩青鸟，笑了笑，道：“这五彩青鸟体格硕大，毛色又好，头顶绀青，好似玄鸟，真是吉祥之物。”
太后转过身来，似有些惊讶，道：“噢？元妃识得此鸟？元妃也懂得养鸟么？”
我见她很有兴趣，笑着答：“回太后，臣妾从前在西虬宫中养过一些鸟类，略知一二。”
话音刚落，太后竟一把拉起我的手，像个孩童似得，急切道：“那快，你快来瞧瞧，瞧瞧我这鸟儿是只什么鸟？有什么习性？跟哀家好好讲讲。这是无缪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稀罕玩意儿，哀家很是喜欢，可一问他，他竟也答不上来个所以然。”
太后说罢，竟十分娇嗔地看了眼无缪，那无缪满脸谄媚之笑，道：“太后，瞧您，您都埋怨无缪好些天了，无缪还不是想讨太后开心么，那日无缪出宫去到集市上，瞧见有个夔国人在那里叫卖此鸟，将此鸟说的神乎其神。当场就有人拿重金要买，无缪一看，这鸟确实罕见又漂亮，就想着献给太后解闷岂不美哉，二话不说便以双倍重金将它买下。”
听着无缪谄媚之声，我顿觉浑身有如冰水沐淋，手臂似渐起一层细细麻麻的疙瘩，好似鸡皮。
太后嘴上虽是埋怨着，可脸上却是笑靥如花，那神态真与二八少女无异。
我细细瞧了眼，温声道：“启禀太后，此鸟名叫‘锦凤’，是传说中神鸟的后代。”
“噢？是吗，赶紧说给哀家听听，哀家最喜欢听故事了。”
“臣妾遵命。”我微微施了一礼，继续道：“相传这锦凤乃是女娲身边的饲养的灵物，因偷食女娲辛苦种下的还魂草，被女娲罚下凡间，转世投胎成了一户富贵人家的独生女，名叫阿锦。谁知阿锦长大后，却爱上了一个花言巧语的薄情郎，那男子整日巧言令色，骗取阿锦欢心和信任，其实不过是贪图阿锦家里的钱财。”
我讲到此处，有意将语速放缓，似无意地看了一眼那无缪，见他眼神似有些闪烁。
我淡淡一笑，接着道：“本来阿锦的爹娘是不肯答应的，阿锦以死相逼，爹娘无奈答应了这门婚事。谁知男子娶了阿锦之后，先是害死了阿锦的爹娘，接着霸占了阿锦的家产，不仅打骂阿锦，还接二连三地纳妾，阿锦看清了男子的真面目，伤心欲绝，便在她爹娘坟前自尽了，第二天当地居民发现她时，亲眼见她化作了一只形似玄鸟、羽色奇美的鸟儿，盘旋在她爹娘的坟前迟迟不肯离去，人们把这种鸟称之为‘锦凤’。”
太后听罢，沉沉一叹，道：“唉，没想到竟是个如此凄惨的故事，既然如此悲伤，你为何又说是吉祥之物？”
我以锦凤的传说来暗指无缪整日以花言巧语骗取太后欢心，不过是贪图荣华富贵的小人而已。
太后或许没作多想，但瞧见那无缪面色已十分凝重，想必已有所意会。
翎妃面上露出一丝鄙夷的笑意，见太后已有几分伤怀，趁机道：“妹妹果然是才思敏捷，当即就能编出这么个故事来惹太后伤怀，还真不知妹妹是什么心思？”
我笑笑，并不理会，向太后施了一礼，婉声道：“太后莫伤怀，且听臣妾继续把故事讲完。次年，当地遇上了罕见的旱灾，当地百姓看见成群结队的锦凤出现在天上久久盘旋，没一会儿就天降大雨，百姓纷纷下跪感谢锦凤，使人们免受旱灾之苦。因此，在夔国，百姓都将它视为消灾祈福的吉祥之物。”
太后听罢，心里似稍稍有了些安慰，叹道：“原来是这么个故事，虽凄凉了些。”
那无缪许是有些心虚，看了我一眼，赶紧道：“太后向来心善，总听不得一分悲哀的事，只是世间的事皆有悲欢起伏，不过是传说罢了。无缪买下此鸟时，并不知此鸟还有这等凄凉传说。正如元妃所言，无缪只是见此鸟漂亮活脱，又听那卖鸟人说了此鸟是消灾祈福之物，买来让太后开心的。”
太后一听，又娇嗔道：“就数你会哄哀家开心，你平日办事一向伶俐，怎这次买了这鸟儿，也连问也不问个清楚。”
无缪连连赔笑道：“是是是，都是无缪的错，回头无缪一定去问了清楚。”
太后嗔怪了一番，又转向我，温声道：“元妃啊，这锦凤声音比一般的鸟儿叫声好听，可就是不知它喜欢吃些什么，哀家喂了些鸟儿常吃的苞米、麸子，它都不肯吃，已经连续几日都不肯吃东西了。”
这锦凤从来只吃虫子，根本不吃旁的东西，想来若没有虫子可吃，这鸟儿怎可能活跳这些天？显然，这鸟儿定有人给它喂食虫子，而那无缪又怎会不知？他不告诉太后，其中必有猫腻。
想来，这寒冬腊月，外头虫子不容觅得。我不禁想起那“五毒蛊”，那用来做蛊的虫子又是从何而来？想必跟无缪脱不了干系。
我笑了笑，道：“太后这只锦凤，比前些年夔国王后赠送给臣妾叔母的那只还要漂亮呢，这鸟儿确是夔国独有的珍禽，臣妾替臣妾的叔母养过好些日子，只知道这鸟儿旁的是不吃的，从来只吃虫子，若无虫子可吃，根本是活不下去的。”
我笑着看了看那无缪，只见他神色凝重，微微低着头，并不抬头看人，也不接话。
太后一听，着急道：“这可怎么办？这天寒地冻的，哪里还寻得到虫子？”
转脸便吩咐无缪道：“无缪，你快去想办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给我找来虫子。买了这么个玩意儿给我，却不给它吃食，这么好看的鸟儿，若是活生生给饿死了，岂不可惜？”
无缪唯唯诺诺上前，连连答应着：“是，无缪记下了，只是如今这节气，怕是不好寻得，无缪尽力而为。”
那无缪说罢，只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我故意假装没看见，浅浅笑着，上前引逗那鸟儿，顺手摸了摸它，那锦凤如此活脱，叫声也十分欢悦，更确信它每日定有吃食。
太后看上去似乎不怎么操心宫里的事情，我都来这会儿子，竟不曾问过半句和鸣居所发生的事情。
只待我向她告辞时，才恍然想起似得，问了句：“听说元妃先前病的挺重，如今可是大好了？”
我恭声自责道：“臣妾谢太后牵挂，已好了大半，因此臣妾才赶紧给太后请安来了，臣妾入宫好些日子，一直没有亲自来给太后请安，实在是不尊不孝。”
太后挥了袖子，转过身去，正声道：“罢了，哀家向来不计较这些，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哀家知道你离家远，身子又弱，自入幽便受了不少委屈。前阵子也不知道你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惹得甫尹大怒，哀家希望你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了。吾儿甫尹性格坚毅，哀家从未见他为哪个女子如此大动干戈，哀家只期你能与王上好好相处，不要再生出事端来。否则，哀家也定不会轻饶了你。”
我跪下来施了一礼，道：“诺。臣妾记下了，臣妾谨遵太后教诲。”
太后沉沉道：“罢了，去吧，我要休息了。”
我赶紧应声道：“诺，臣妾告退。”
此时，翎妃也赶紧道：“太后，那臣妾也先告辞了，改日再来陪太后。”
太后并未转过身来，声音似乎有些疲惫，道：“嗯。”
那无缪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面上似无意，可那眼神确令我不禁发怵。
云夕搀了我起身，转身离开了昭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