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鸣居内有玉宛在身边悉心照料,外有赵公公几多照拂,我得以安心疗养,病已去了大半。
每日膳食汤药到香暖细软,玉宛都会一一把关,确保无毒无害才会送至我面前,竟一次也没发现异常。估摸着也是因着众人皆知玉宛在此,所以即使有人想暗害我,怕也不会傻到去投毒了。
这日,张御医来例行诊断,见到玉宛在我左右服侍,眼神定定在她身上良久,我轻咳了几声,他才回了神,说:“玉宛姑姑为元妃的病煞费苦心,终见成效。元妃病情已大为好转,再忍耐一段时日,静心调养,明年春上便可痊愈了。”
我笑了笑,说:“张御医辛苦了,我的病能好的如此快,多亏了你和玉宛姑姑。有一事张御医恐怕还不知,玉宛姑姑现已是和鸣居的掌事宫女。”
他微微一怔,目光扫了玉宛一眼,诚惶诚恐道:“噢,微臣的确不知……自古贤能多是男子,微臣以为玉宛不输男子,微臣恭喜元妃得一贤才,愿元妃凤体早日康复。”
只见玉宛并不看他,冰冷道:“这多亏了张御医一家提携,若不是张御医,玉宛怎会有今日的造化?”
张御医面上已有几分窘迫,不知所措道:“噢,微臣就先告退了,改日再来为元妃诊脉,元妃若有什么吩咐,可随时差人来传。”
我看了玉宛一眼,轻声道:“那就有劳张御医了,玉宛姑姑去替我送送张御医。”
“张御医请。”玉宛冷冷道,眼睛看向别处,伸出一只手,引着张御医出去了。
我披衣而起,跪坐在软塌的案几前翻看着书简,听见她掀了帘子进来,我漫不经心道:“张御医送走了?”
“是。”她淡淡道。
“玉宛姑姑可还是放不下从前?”我低头翻看书简,并未看她。
玉宛黯然叹道:“玉宛不敢欺瞒王妃,物是人非,已隔着崇山峻岭,没什么放下,放不下的。”
“那就是没放下。”
我卷起手中书简,抬起头,温和地看着她,颇有深意道:“何苦呢?姑姑如今在我身边做事,我只希望姑姑姑且放下前尘往事,既然已隔山海,何不放过自己。往后,你我主仆要携手走这一程,那张御医将来会大有用处,姑姑不可再感情用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日方长。”
玉宛跪下来施了一礼,恭敬道:“王妃教诲的是,玉宛定铭记在心。”
“姑姑快请起。以后没人的时候,你我之间可免去这些繁杂的礼数,不必拘着,有什么便说什么,才是最好。”
“诺,玉宛谢王妃。”
玉宛每次见着张御医,都明显地表露出一副异常的情绪,或恨或怨或不屑或嘲讽,这样久而久之,定会引起旁人猜疑。
毕竟当年冷家犯下的罪名非同一般,她身为罪臣之女,能活着已十分不易。如今和鸣居又是是非之地,我怕她会因此而给她自己招来祸患,也给和鸣居带来不安稳,我不能再眼看着和鸣居的人白白送命。
我本想再试探她那“天子红”的来处,但想想还是忍住了,不妨再多观察些时候。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与玉宛不过刚接触不久,她是否真正忠于我,还需时日考量。
晚膳过后,我独自坐在案几前继续翻着白日未看完的那卷书,那书乃是赵国孙况所著的文章,读到“人性有恶”、“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这些,却令我陷入了深思。
那文章上说,人性本是恶的,在乎后天圣王及礼法的教化,来使人格提高。礼法并举、王霸统一。礼高于法,礼为法之大本。仿佛是在说,天下圣主才是教化万民的重要之人,只讲法治,不讲礼治,百姓只是畏惧刑罚,一有机会仍会作乱。如果以礼义为本,则法治就可以更好地发挥作用。
既然如此,那天下便只能有一个圣主,也只能有一套礼法,天下所有人都应臣服于此一个圣主、一套礼法。
这与冥虚子的法、势、术三者结合之言,以及加强君主专制中央集权的治国之论,似乎也有不谋而合之处。
仍记得当年李衮在西虬为太子傅,多次对着太子与我大谈孙况的“帝王之术”,以及冥虚子的治国之论。
而李衮与冥虚子乃同是孙况的门生,这么细细一想,这三人的言论皆能相合,也就不觉着奇怪了。
可如今幽王接纳并重用了李衮,或许意味着幽王已有做天下霸主的决心。这般局势,幽国何其强势,六国若不能联合起来共同对抗幽国,必会有被吞噬的那天。
西虬如今虽大不如前,却仍是六国中唯一能与幽国扳手腕的国家,毕竟西虬疆域广阔,又占尽了险要地势,可即便如此,也是经不起折腾的。
剩下的赵、齐、魏、燕、夔五国,怕是还不及西虬,更不用说那夔国的国君乃十足一个昏庸无能之辈。
幽国想横扫六国何其难哉,可所谓六国合力抗幽,也绝非易事。
想到这儿,后脊不禁感到一阵凉意袭来。
云夕双手奉了桂花酪进来,说:“赵公公来了。”
我端过那桂花酪,尝了一口,只觉甜腻软糯,便放在了案几上。缓缓道:“请他进来便是。”
“诺。”
云夕应了声,正要转身出去,又被我叫住:“等等,扶我到外殿去吧。”
“诺。”
云夕上前来搀我。
赵二正在外殿候着,见我出来,忙施礼问安:“赵二参见元妃。奴才来看望元妃,不知元妃近来可好些了?”
云夕挨个走到殿内那青铜油盏前,多添了几盏灯,我笑着坐在那把九霄椅上,道:“赵公公免礼。蒙公公照拂,现有玉宛在身边精心照料,这病确实已好了大半。”
“元妃言重,都是奴才分内之事。”赵二恭敬施了一礼,接着道:“奴才此时来,除了来看望元妃,还有一事想要向元妃求解。”
我看了赵二一眼,温声道:“所为何事?公公只管说便是了。”
赵二似有些踟蹰,顿了顿,复又施了一礼,道:“奴才想请问元妃,前阵子元妃送王上的那卷书,是个叫冥虚子的人所著,不知这位冥虚子今在何方?”
我有些惊讶,看着他,笑了笑,道:“公公怎知道是冥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