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衮是极聪明的,他知道甫尹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态度十分复杂,外人断不能轻易去诟病。否则只会令甫尹不快,且生出离间手足之疑,对自己并无半分好处。
我不由得想起那日雨滴太妃所说的话,心猛地沉了下去,背后渐起一层凉意。
左贤王暗地里结党营私,偷买兵马,甚至贿赂六国重臣,这些事我亦有所耳闻。以东方甫尹的性子,他又怎会不知?但正因如此,似乎更说明了左贤王在他心里的分量。
“继续派人盯着那帮宗室老贼,有任何动静随时向寡人禀报。此外,子允上奏了相邦以粮换爵之事,寡人暂未定夺,此事李卿看着办就是。”
李衮怔了一下,许是没想到甫尹会让他来处置这件事。毕竟眼下,即便有王上器重,他在朝中的分量仍不足以与宗室和相邦抗衡,但这无疑是东方甫尹对他的一次考验。
“万一……”李衮迟疑着,没再说下去。
我看了看甫尹,他沉默半晌,面色异常镇定,道:“那就看他自己了,他的命在他自己手上。”
李衮一惊,道:“微臣明白了。”
我瞬间明白了李衮口中的万一指的是什么。
我与甫尹相互看了一眼,并未说话。
李衮走后,甫尹随即召了赵二进来,问道:“先前让你转告昌平君为寡人训练的三千勇士,如何何在?”
赵二道:“启禀王上,昌平君接到王上的密令后,即刻率领三千士卒前往阳山深处秘密操练,前些日子已来信密报,说箭已在弦上,随时等候王上发号施令,众勇士翘首以盼王上亲自前往阳山点兵。”
甫尹听罢,瞬间大悦,道:“好!转告昌平君,替寡人养好兵马,随时待命。”
“诺。奴才遵旨。”
原来甫尹早已提前布局,做好了应变的准备。
赵二退去,甫尹见我愣神,便扯了扯我的衣袖,又牵过我的手,轻声道:“在想什么,你的手怎如此冰冷?要不要回内殿休息一会儿?”
我笑笑,摇摇头,道:“无碍。我只是不明白,王上这是何意?”
甫尹道:“你方才不是已听到了?先王将江山交付于寡人,我岂能坐以待毙,等着他们这群乱臣贼子来蚕食寡人的江山?寡人要你随我前来,就是想要你能协助寡人,与寡人联手铲除乱党。”
的确,甫尹能够毫不避讳地让我听到这些绝密消息,我本应有些感动才是,这说明他已拿我当自己人来看待。
可不知为何,我心猛地一颤,支吾道:“那,会,会杀掉左贤王吗?”
甫尹静静地看着我,半晌不语,良久,异常冷静道:“寡人曾在先王临终前答应过他,绝不残害手足,尤其是甫贤,先王要寡人答应他,无论将来甫贤犯下何等罪孽,寡人都要免他死罪。但是,这些年,甫贤一再被太王太后及宗室挑唆蛊惑,他的一举一动,寡人都十分清楚,也十分痛心,只怕他心中早已没有我这个王兄了罢。”
他的眼神里竟划过一丝失落,语气不似平日里那般坚硬,声音渐渐低下去。
“你与左贤王,也曾手足情深,对吗?”
“甫贤是我入宫以后,第一个主动与我说话、玩耍的人。我与母后刚入幽宫时,受尽非议,还差点被太王太后给赶了出去。就在我与母后被太王太后罚跪在寿康宫外头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跪了三个时辰,两顿饭都没吃,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雨滴夫人牵着甫贤撑着伞来到我们面前,她将一把伞递给了母后,又让甫贤亲手将糕点递给了我,那年他才五岁,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叫我哥哥。我还记得他说,哥哥,祖母已睡下了,你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和甫贤一起玩……”
甫尹说着停了下来,忽然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而我听得出他嗓中已有些哽咽。
“怪不得,雨滴太妃说她是看着你长大的,她还说你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事。”
“你何时见过她?”
“就在我刚入幽宫没几日,那天夜里和鸣殿南院合欢苑忽然着火,所有人都去救火,却没人敢告诉我南院住着的是雨滴太妃,见众人遮遮掩掩,我因着好奇,所以就亲自去看了看,碰巧便与她说了几句话,才知道原来她就是左贤王的生母。”
“我听说,雨滴太妃自被禁足在合欢苑之后,脾气便日益古怪起来,宫人们几乎都不敢靠近,她很少愿意开口说话,你是如何做到的?”
“或许是缘分吧,其实太妃对我并不客气,不过她似乎对你并无怨言。”
甫尹缓缓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顿了顿,道:“儿时,我常跟甫贤一道去她宫里玩耍、讨吃食,太妃性格温顺良善,她待我比母后要亲切。儿时每次遇到难过的事,总是不由自主地跑到她宫里吃上一顿美餐,为此,还多次被相邦训诫过。她总是夸我是个懂事、有志气的孩子,她与甫贤从未像宫中其他妃嫔那样轻视、讥讽、孤立过我与母后。”
“雨滴太妃究竟为何会被囚禁在那里?”
“说来话长了。那日祭祀大典,无缪不知从哪里请来巫神,说雨滴太妃是妖孽附体,若不将她处死,必会为整个大幽带来灾难。我当然不信,一看便知,无缪此举皆是相邦蓄意所为。只是我刚刚登基不久,并不能直接公然与相邦作对,母后更是对相邦听之任之。我本以为太王太后定会出面来保护她,这样我便可寻了借口放了雨滴太妃。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太王太后居然没有出面为她说一句话。情急之下,为了保住太妃的性命,我不得不直接下令将她囚禁在合欢苑。当时甫贤正率兵出征关外,回来时见到他母妃这般境地,他便认为是我与母后害她母妃至此。”
“那你为何不亲口向他讲清楚当年的事,以及你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