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玉宛从虞子先生处回来,却是一脸的失落。
许瞧见我坐在殿中对着那盆金钗石斛兰花发呆,轻轻上前施了一礼,冲我摇摇头,道:“启禀王妃,奴婢去了虞子先生处却未曾见到先生,只有一名不知何时来的小童在那里。奴婢问了问,才知那小童是先生的弟子,说虞子先生出宫去了,得一阵子才能回来。他一听说奴婢是和鸣殿来的,便将这个交给了奴婢,说是虞子先生临走时特意嘱咐他转交给元妃的。”
玉宛说罢,便从袖口里取出了那封帛书,我连忙打开看了看,心中大为惊讶。
“看来虞子先生早就料到咱们会去找他了。”
玉宛疑惑道:“虞子先生说了什么?”
我将那封帛书递给玉宛,道:“瞧瞧吧。”
“节外莫生枝。”玉宛轻声念着,意外道:“果不其然,虞子先生真是料事如神。莫非先生是在说,这件事王妃本不应管的,即使已经管了,也不能再插手下去。”
“嗯。”我点点头,又沉思片刻,道:“虞子先生有如先知,记得我第一次在宫中遇到他的时候,他就曾告诫过我,不久将来会有一场腥风血雨,他说希望一切不是因我而起。今日又劝诫我不要插手太后之事,或许正与他那番预言有关。如此,那就暂且作罢吧。”
玉宛担忧道:“王妃此去雍都,还是让奴婢跟着吧,不知怎地,想着先生的字条,奴婢这心里忽然七上八下的。”
“不,若真如此,你更要留在宫中。一来替我时刻留意宫中动态,二来我在雍都若真遇上什么事,你便立即去向王上禀明一切,前前后后这些事除了你我,再无旁人知晓。你若是随我去了雍都,万一遇上什么事,和鸣殿必要乱成一锅粥了。”
“诺。玉宛明白了,可玉宛还是会担心太后此番派王妃前去雍都会有诈。”
“太后不是一般的女人,她能有今日尊贵,并非全是相邦的功劳,她自有她的非凡。平日里,她看上去对宫中大小事宜漠不关心,很少过问,实则又有哪一件事是她不知道的?虽不知太后的用意,但她是不会轻易对我下手的,至少现在还不会。”
“这倒是。不过,王妃还是小心为宜,实在不行,王妃还是亲自去告诉王上一下呢?”
“王上那儿是不能去告诉他了,方才那信中的言外之意,就是告诫我在这件事情上装聋作哑为宜,太后也说她会向王上禀明,不需我去道别,太后自有她的用意,所以我才让你留在宫中。”
“可王妃身边总得有个人才行,不如让云夕跟着去吧?”
“嗯,此去雍都让云夕随行是最合适不过了。每日日出时,我便会安排云夕用信鸽送信至和鸣殿,申时前定能收到信。信上若是个‘日’字,便是平安无事。若是那日没收到信,或是信上写着‘月’字,便说明我与云夕已有危险。这两个字不容易引起怀疑,就算不小心落入别人手中,也没人能猜到是什么。”
“诺。奴婢这就去交代云夕。”
玉宛说罢退了出去,内殿里的停云香变得极为浅淡,只落下一丝清浅的梅子香,呆呆地闻着那香气,忽地想起那日幽王问起此香的画面。近来时常想起与东方甫尹在一起的画面,每次想起他,心里面就像吃了梅子一样,酸酸甜甜的。
我走过去,取下那鎏金熏笼,轻轻将那香丸倒掉,换了颗新的,不禁莞尔。
或许虞子先生的告诫是对的,我与东方甫尹之间已是纠缠不清,虽然他近来待我格外信任,但他终究是帝王。即便是他让我看见了他的伤口,我也决不能走过去把这样的伤口扒开,再涂上药。我所能做的只有假装没看见,在看不见的前提下陪他治愈。若是我走进了他的伤口,他迟早会将我视作那伤口的一部分。
四更天,我便起了身,早早梳洗收拾停当,刚用完早膳,无缪便带着人马候在了和鸣殿大门外头,差了人来传话,说太后派了四十名护卫和六个侍从随我前往雍都。
我笑笑,没说什么,朝云夕使了个眼色,赏了前来传话的宫差,玉宛便嘱咐云夕去拿行囊随我一同前去,那宫差连忙从云夕手中接过我的行囊,许是见我随身的东西太过轻简,面上划过一丝惊讶。
到了殿门外头,果然看见无缪带着车马及一众乔装成家丁的护卫在那里等候。见我出来时,众人纷纷跪下行礼,无缪满脸堆着笑意,向前一步,跪下来施礼,道:“奴才参见元妃,元妃长乐无极!太后命奴才安排好车马人手,前来护送元妃前往雍都。”
再见到无缪,心中已不似上次那般暗生恐惧,只是讨厌他假意恭敬的样子罢了。毕竟上次在昭德宫,我有意借着锦凤的传说暗指他,他不会不明白。
既然他在演,那我就陪他演。我笑笑,温声道:“快快免礼!有劳公公亲自将一切安排妥当,本宫奉太后之命前去雍都替太后办差,乃是本宫的荣耀,公公是太后器重之人,何以又劳公公亲自来送。故而还请公公代本宫向太后表明感激之情,本宫定不会辜负太后所托。”
无缪起了身,躬身道:“元妃折煞奴才了,奴才怎敢因太后的器重便忘了自己的身份?这都是奴才分内之事罢了。”
我笑笑,道:“如此,本宫就不多耽搁了,即刻启程吧。”
众人纷纷应诺,云夕搀着我踩着朱漆凳子一同上了马车,掀开帘子,见玉宛欲言又止,眼中仍有担忧的神色,便朝着她点了点头。
马车从幽宫西门出去,与幽王所在的昭阳殿是相反的方向。西门打开的那一刻,我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下,稍稍定了定神,掀起窗棂上帘子一角,向外看去,天色已亮。
马车忽徐徐停了下来,正疑惑不已,见一个带刀侍卫快步走到马车跟前,半跪着抱拳道:“启禀元妃,前方是左贤王带了一队人马,像是正要入宫。”
“知道了。让一下吧。”
“诺!”
那名侍卫转身吆喝道:“元妃有令,让左贤王先过。”
众声唱诺,刚落音,便听见前方有人高声道:“臣弟理应给王嫂让路!”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我与云夕不由得互看了一眼,云夕道:“奴婢下去瞧瞧。”
见我点头应允,云夕便掀了帘子下了马车,不一会儿便回来禀报:“回禀王妃,是左贤王的车马没错。左贤王已命人靠右,让出了路给我们。”
“走吧。”我淡淡道,却莫名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从心头划过。
车马缓缓动了起来,我透过帘子的缝隙,瞧见左贤王的车马正齐整整全部靠右礼让。
马车从左贤王身边经过的时候,我道了声:“多谢!”
无论他听见与否,那一刻,我不住地在心中万般祈求,只期在我走后的这段日子里,左贤王万万不要在宫中生出事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