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医院教务处指示的任务仍需赶往一个会议。据称是针对医师规范化培训的恳谈会,会中,上头人士推心置腹、侃侃而谈。刘娜心头也是一暖,经历过早上的惊心动魄,此刻收到各层领导的亲切慰问和体贴鼓励。热泪盈眶的她顿时对未来又充满了信心和期许,甚至相信不久的将来自己工资可以提升,会有“富足”的节余寄给妈妈以表孝心。
揣着满满的暖意,还要赶往医院汇报会议总结,为了争取夜班前能够休息个把钟头养精蓄锐,于是一狠心打了的士。
的士司机是个极热心人,一开车,听说刘娜去医院,便开口问,“是看病号去。”
“不是,”刘娜自始自终为自己的职业感到骄傲,这是自小的梦想。“我是名医生。”
“医生啊!”司机边开车边说,“那,你们可是很有钱。”
“没有你想的好,自己刚开始工作两年,一个月工资加奖金四五千,多的时候能够拿到六千左右。”
“不可能,在上海这地方,一个月四千多,还不饿死。”
“是呀,我也觉得是个奇迹。不过也不错啦,目前自己住学校,学校不让住了,医院也有安排集体宿舍,挺得过来。一个人吃饱全家不愁。”
“小姑娘挺幽默。”司机也乐呵呵地聊起来,“你们工资低,可是有红包拿。”
“啊,哪里拿红包?自己原来也这么理解,进来后才发现没那回事。你可别误会,我们拿的真是辛苦钱,根本没有红包。”
“别哄我。”司机大叔继续聊天,“上一年,我老爸生病住院要开刀,我硬硬地赛了红包给大夫。果不其然,和我爸爸同一个月进医院的病友,我爸爸病好出院了,隔壁两床没给红包,全死啦。”
“大叔,你说实话,去医院的人,是送红包的多,还是不送红包的多。”
“当然是不送红包的多,谁有那么多钱。再说,送钱还要靠门路才行!我们家有关系。”司机大叔一边讲,一边显摆。
“照你这么计算。不送红包的人,我们就弄死他们!那医院里不是天天死一堆人!”
司机大叔呵呵地大笑起来。
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倒也不显得烦闷。
下了的士,刚刚踏进PICU,一个护士又气冲冲地走过来,“刘医师,你的3床欠费,配药中心已经不给发药了,你到底管不管!”
“管,这事可得管!手头第一任务!但我已经催了三天债务。工作能力欠缺啊。亲,多多见谅呀。”刘娜连忙跟护士姑娘赔不是,忽然又想到,“不对啊,早上已经帮她申请过,科室可以先替她垫付!”
“你自己掏钱,别连累整个科室。” 护士姑娘虽然嘴硬,可平日里却是心疼那患儿,有次见她给孩子拍背做物理治疗时,听家长说要放弃医治竟然是眼圈发红。只不过,在现实中,更多的仍是有心无力。她只能再次警告刘娜,“即使有咱们科室垫付,但医院规定这种情况只能给予基本支持治疗。”
幸好这会儿,3床的妈妈匆匆赶到PICU门口。刘娜见了她简直要泪奔,“大妹子,你总算来了,你交不上钱,这孩子病怎么治疗?”
“大夫,俺们实在是困难,为了孩子,已经花了二十多万。我们普通老百姓,”这位年轻的母亲哗哗地落下泪。
“不是逼你,但我们也是在医院打工,自己的工资说实话,当真付不起。知道你们不容易,但是药物、器材,全是要用钱才能买到。我们也不是说,盯着孩子,就能够把她治好,你说是吗?实在是不好意思,医院领导也讲了,要么你带孩子到小医院治疗,要么只能把钱交上。你别哭,这么可爱的孩子换谁都舍不得放弃,……”
刘娜守着这位母亲安慰了老长时间,不离核心的仍是希望她能够把钱交上。但当送走这位母亲,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刘娜却是嗓子里堵得慌,自己在医学院努力奋斗12年博士毕业,却是天天干着催账的工作,不免觉得好笑。也一时间明白了,众人眼里医师只认钱的道理。
回到病房,看到那个喘着粗气、家里支付不起医药费的小娃娃,还有旁边被遗弃的先心病孩子,刘娜脑子里空白了。她移动几步,竟不自觉地又走到另一张床边。病床上躺着的是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家里说等孩子断气了才离开PICU;因为老家有说法,老人要在家里没,孩子不能够死在家中。
这是哪门子的狗屁说法!愚昧的迷信,我们几时才能够真正地摆脱!
刘娜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不曾在世间留下足迹的孩子,跑到值班室先休息了一会,仅是半个钟头,夜班生活正式展开。不想,夜班刚开业,便从急诊送上一个重症脱水休克的婴儿,随后是名肝功能衰竭的娃娃。怕是又要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