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来咯!”
张叔热情的大嗓门将荔菲菲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嗯?哦,谢谢张叔。”
荔菲菲有点迟钝地接过面。
“啊?这么多啊?”
望着大碗里满满当当的面,荔菲菲十分诧然。
“对啊!你都瘦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能只吃一两呢?放心吃啊,张叔请你。”
“……谢谢张叔。”
望着张叔一脸憨厚又淳朴的笑容,荔菲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头开始嗦面。
熟悉的香醇味道扑鼻而来,一挑尽享丝滑的小面入口,荔菲菲感觉嘴里的味蕾全都解放了。仿佛自己又回到了每天累死累活满身淤青地训练完就来吃上一碗小面就能满足到不行的小时候。
那个时候每天的生活很简单,每天三点一线,家,学校,冰场。
似乎每天都在马不停蹄地赶路中。千篇一律却又让人觉得安稳幸福,仿佛未来有着无数的可能性。
那个时候妈妈偶尔懒得做饭,带她来吃小面,一手轻轻拍着饿死鬼般的她,让她慢点吃,另一只手端着豆浆,时不时喂给她喝水。
那个时候的自己,有单纯的食欲,有伟大的梦想,有无限的未来。
“我都多久没吃过小面了啊……”
仿佛真的回到了那个时候,荔菲菲整个人的防御盔甲仿佛都卸了下来。
在训练一次次摔倒一次次受伤只能一个人默默贴膏药的时候;
在国外一个人去做手术的时候;
在比赛一次次失败的时候;
在面对一个个光鲜亮丽的对手而面红耳赤的时候;
在接受采访时被记者怼得孤立无援不知所措,却只能硬着头皮佯装淡定的时候……
荔菲菲始终一副刚硬不屈的样子。仿佛世界上没有东西能伤到她一般。
连东方梅都骂她是个“刺儿头”。
可是在吃到这一口小面的时候,除开嘴里的香味,荔菲菲还品尝到了一股咸涩味。
热气扑面而来,镜片上蒙起了一层雾,荔菲菲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
脸上也起了层水汽,随即蒸发掉,又热又凉的。
她随即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脸上爬,痒痒的。
她伸手一摸,一手冰凉。
是水蒸气吗?
不……我……是哭了吗?
荔菲菲疑惑道,感觉眼里更多液体流了出来,不受控制。
“不可取不可取,成何体统,多大点儿事儿……”
荔菲菲不敢扯纸,怕被张叔发现端倪。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擦拭着泪水,可是这眼睛就像泄洪的堤坝,泪水止都止不住。于是荔菲菲开始用袖子擦泪。
直到鼻涕都流了出来,荔菲菲才小心翼翼地悄悄扯了张桌子上的抽纸。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嘴唇也颤抖着。
她大口大口地吸着面,仿佛这是世界上最令她着迷的东西,也是世界上唯一能够拯救她的东西。她拼命地吸着面,就像拼命地抓着救命稻草一般。
她也用这个吸面的声音掩盖自己吸鼻子的声音。
“咳咳咳……”
被呛到了。
“别急啊菲菲,瞧把孩子给饿得……”
张叔无奈地摇摇头。
荔菲菲也无声地摇了摇头,继续自虐式地贪婪地吸着面,嘴巴里都塞满了还在不停地往里面塞。
幸好……自己戴了眼镜,不会被人看见这副狼狈的,猩红的双眼。
“老板,来碗小面,微辣的!”
门口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嘿,奇了怪了,今天这一个个的怎么回事儿啊?又要清汤又要微辣的,还把不把这儿当重庆了?”
张叔一脸纳闷。
虽然这个温柔又清冷的声音很熟悉,荔菲菲也一时没想起是谁的声音,于是并没有抬起头来看。
“你确定要微辣?”
张叔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
“额……”
男生迟疑了一下,看着墙上的“微辣,中辣,中上辣,特辣,重庆辣”的字样直犯愁。
见到男生的迟疑,张叔紧皱着的双眉渐渐舒缓,表情渐渐喜悦。
“额,还是要微辣吧……”
男生纠结了很久,似乎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说罢还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一眼张叔。
果不其然,张叔的脸色又变得阴翳起来。男生不禁打了个寒战。
半晌,张叔终于一脸失望地妥协了:“行吧,微辣就微辣吧。”
看着张叔一脸的迫不得已,总感觉自己让那个人失望不已,男生倒有点过意不去了。
他径直走向荔菲菲,然后在她对面一屁股坐下。
荔菲菲此时由于眼镜上全是水雾是看不到任何东西的,她只能通过男生拉开板凳的声音判断他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荔菲菲心虚地又用纸擦了擦脸,生怕被人看出来自己刚刚哭过。心里不满地想:“这谁啊?这么没眼力见儿,没看到姐正伤感着呢吗?没看到姐满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吗?”
“果然是你啊,这么巧。”
近距离听到这个声音,荔菲菲吓得一背的冷汗。
“这个声音……张漾洲???不可能吧?他不是在首都吗?不过这声音不就是他吗?难道还是自己某个小粉丝?糟了糟了,我这个样子给别人看见了我这一世英名何在!来人啊!给我把刀让我自刎!”
荔菲菲內心简直万马奔腾。
“你戴眼镜我还真没认出来。”
张漾洲又补了一句。
“完了。这声音,真的是他。”
荔菲菲彻底无语了。
只见她故作镇定,清了两声嘶哑的嗓子:
“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荔菲菲。”
“……我都还没说你是谁呢。”
“……”
大意了!不不不,小场面,小场面,不能慌!
“咳咳……请问,你是谁啊?”
“……你是看不见吗?”
“哦,呵呵。不好意思,我的眼镜起雾了,看不太到。”
“取了不就行了吗?”
这男的怎么这么咄咄逼人!
荔菲菲心里恶狠狠地想道。
她觉得此时此刻自己面前仿佛坐着古代后宫勾心斗角的妃嫔,在张牙舞爪地逼她露出马脚。
可是荔菲菲好歹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习惯了大场面的人。
没事儿,小场面,小场面,姐能掌控。
只见她慢悠悠地取下了眼镜,首先映入眼帘的又是张漾洲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
距离太近了!荔菲菲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下,尴尬地笑了两声:
“害!我当是谁呢,是你啊,张兄。”
张漾洲显然对这个莫名其妙地称谓有点不适应,一脸莫名其妙:
“咳咳,对啊,是我。荔兄。”
“说了多少次,我姓荔菲!不姓荔!怎么这么没文化呢,张兄。”
“好的,菲兄。”
“……”
荔菲菲又心虚地抬眼望了一眼儿张漾洲,眼神一对视,她像被电击了一般,马上低下头,自顾自地解释道:
“额,隐形眼镜戴久了,眼睛有点疼……”
也不知道自己这拙劣的谎言能不能瞒过张漾洲。应该能……的吧?毕竟他看起来就像个人帅无脑的铁憨憨。
“哦,是。隐形戴久了是会这样的。”
荔菲菲长舒一口气——果然是个铁憨憨!
张漾洲打量着荔菲菲,半晌,连荔菲菲都觉得尴尬得受不了的时候,张漾洲开口了:
“你……穿的个啥啊?”
“哈?”
毕竟平时基本上每天都训练,自然每天穿的都是黑色运动服或者是队服。平时休假日也很少出去,荔菲菲就没学过怎么打扮。
虽然对于自己的土很有自知之明,不过荔菲菲还是气不过被人当面说出来,一本正经地回怼了过去:
“要你管?谁准你随意评价女性的穿着的?”
“没没没……”张漾洲憋着笑,赶紧摇头道,“只是毕竟你是公众人物,被拍到就不好了吧?”
荔菲菲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橙红色的毛衣,土黄色还带有花纹的休闲裤,亏她出门之前还对自己的同色系搭配沾沾自喜了一会儿。
“……谢谢提醒。大潮人~”
荔菲菲道谢的同时还不忘讽刺张漾洲两句,张漾洲权当没听到。
张漾洲瞟了一眼儿荔菲菲碗里的清汤面,荔菲菲很明显地发现了他眼神里的轻蔑。
“你!什么表情?”
“什么?”
稍纵即逝的轻蔑之后,张漾洲又是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
“我都看见了!你刚刚那一脸轻蔑的表情!”
“没有,你没戴眼镜。”
张漾洲一副义正言辞,面不改色的样子,让荔菲菲都有点怀疑自己刚刚看错了。
但是心里这么想,嘴里也不会承认的——
“不可能!我只是轻微近视,不是瞎!”
张漾洲没说话,又看了一眼荔菲菲碗里的清汤面……
“你看看,就是这副表情!你什么意思?”
张漾洲又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你……怕是个假的重庆人吧?”
荔菲菲不爽地望着张漾洲,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即又是一脸官方微笑,挑衅道:
“对,我是不太能吃辣,谁规定的重庆人就一定要吃辣了?等会儿你的‘微辣’小面上来了,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呗。”
“……”
张漾洲听着荔菲菲着重强调的“微辣”两个字,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再配上荔菲菲那一脸叫人心惊胆颤的高深莫测的表情,这位张兄不禁起了一身的冷汗。
“好嘞,面来咯!”
张叔端着一碗小面,笑嘻嘻地上来了。
“好,谢……”
第二个谢字还没说完,张漾洲看着碗里的“微辣小面”,脸色一变。
“嗯?怎么了?”
面对着张叔“和善”的眼神,张漾洲咽了口口水,随即笑道:“没什么,闻起来好香呀……”
“哈哈!既然觉得香那就慢慢吃!”
张叔满意地笑着走了。
荔菲菲已经憋笑憋得身体都颤抖了。
看着张漾洲那一脸大惊失色的表情,荔菲菲觉得前所未有的解气。
张漾洲看着面汤里浮起来的一层层看着就热辣辣的红油,觉得仿佛这是地狱的火海。
他看了一眼荔菲菲——
“你这是什么表情?”
“什么?”
荔菲菲又恢复了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
“我都看见了!你那一脸轻蔑的表情!”
“没有,你没戴眼镜。”
“我本来就不近视!”
哈哈哈哈,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荔菲菲憋着笑,一脸看戏地看着张漾洲。
“张兄,你吃啊。”
张漾洲咽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视死如归般夹起一挑面就往嘴里送……
入口的竟然是前所未有的醇香!感觉所有味蕾都被打开了,整个人都踏上了人生巅峰。
张漾洲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正想夸奖这碗面,突然……
“咳咳咳咳……”
张漾洲猝不及防地开始咳嗽起来:
“这面……后劲儿太大了!”
“哈哈哈哈哈哈……还笑话我呢?”
荔菲菲看着张漾洲耳根都被辣红了,心里别提多高兴。
居然还笑?张漾洲一脸幽怨地望着荔菲菲:“毒,毒妇……”
荔菲菲全然不在意,笑得更猖狂了。还顺手递了一张纸给张漾洲。
“老板,来……来瓶矿泉水!”
“哎,你们外地人不行啊,微辣都这样……”
张叔无奈地摇了摇头,把水递给了张漾洲。
“欸,不过……你来重庆干嘛?难不成……”荔菲菲眼珠子一转,“跟踪我?”
“……你觉得你有那么大魅力吗?”
“对啊。”荔菲菲一脸正经。
“……”
“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哪儿的?”
“我是来找东方教练的,她也回重庆了。她说她住这附近。”
张漾洲鄙夷地望了一眼自视甚高的荔菲菲。
“哦……”荔菲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来找她干嘛?”
“你不知道吗?”
张漾洲立刻换上了一张看戏脸,这闪闪发光的眼神,像极了班上那些八卦的小男生,“她申请回市队当教练了。”
“啊?不可能吧?”荔菲菲一下从座位上撑了起来,“她怎么都不给我说一声的啊?”
张漾洲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荔菲菲:“你从小跟她这么多年,她都不跟你讲的吗?”
“嗯……没有。我和她……之前闹了点小矛盾,有点尴尬。”
荔菲菲讪笑着坐下了。
“……哦。”
张漾洲还想说点什么,但只是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口。
突然,他手机响了。他低下头回了几条信息,继续看着荔菲菲。
……
两人都同时把目光移开了,眨着眼睛四处张望。
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毕竟两人也不算很熟,刚刚莫名其妙斗一番嘴,现在空气突然安静,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觉得对方的性格跟自己印象中大相径庭。
“哦!对了!”
两人同时开口打破尴尬——更尴尬了。
“额,你先说你先说。”
“哦你先说你先说。”
……
又是同时开口,气氛瞬间降温到了零点。
“那个……”
荔菲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她回市队就回市队呗。难不成你是来劝她回国家队的?但是你们双人滑的主教练又不是她,这对你们没影响吧?”
“不是。现在不是休赛季吗?那边的教练们也都放假了。但是奥运快来了,我们几个不想休假,正好东方教练说自己要开始在重庆带业余班,于是我们就过来,临时拜托她训练一下我们。”
“嗯……还挺努力啊。”
荔菲菲有点尴尬地苦笑着看着斗志昂扬的张漾洲,明明都是同龄人,一边计划着往上爬,而自己这边计划着退役,不知为何,心情瞬间很低落。
张漾洲看见荔菲菲的神情,皱着眉头抿了抿嘴。
“那个……”
张漾洲几番纠结,终于开口了。
“什么?”
“其实之前从斯德哥尔摩出发去机场的时候,我在车上想问你的是你的腿伤怎么样了……这次比赛又硬着头皮上了3A吧?疼不疼?”
“啊?哦……”荔菲菲有点恍惚,她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关心她那老毛病的玻璃腿。
“害!没事儿。”荔菲菲潇洒地甩了甩手,“老毛病了,只是赛前又出了点小状况而已。打了针止痛针,况且我已经出于保险没上四周跳了,问题不大。”
“哦……”
两人又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了。
“那个……”荔菲菲想缓解尴尬,又率先打破了沉默,“先别说我了,你也是,和子书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
张漾洲有点不明所以。
“你们俩这次世锦赛时隔四年又夺冠了吧?”
“嗯……对。”
“那我怎么看你和子书还这么低沉呢?我记得以前你俩每次夺冠可兴奋了,特别是你。比如17年世锦赛咱们一起夺冠的时候……哎,反正别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额……”张漾洲面露尴尬地低着头。
荔菲菲立马看出来了他脸色的不对劲儿,于是没再往下问,想方设法地转移话题。
“哦对了,你刚刚说,你们几个不想休假?不就你和子书吗?还有……?”
张漾洲闻言抬头:“哦,对,是这样的……”
“菲菲!漾洲!”
张漾洲话还没说完,门口响起一堆声音。
“就在这儿,进来吧。”
张漾洲站起来,朝门口挥着手,招呼着他们。
“什么情况?你们?”
荔菲菲惊讶地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