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喃喃道:
“我来重庆十多年啦,也看了菲菲滑了十多年的冰……”
“听您的口音,您也是北方人?”
“对啊……”老人笑道,“我们重庆不像咱北方那样普及冰上运动。我来重庆的时候,全市就这么一个冰场。”
张漾洲没说话,老人继续自言自语。
“有一天,冰场上突然就出现了个小天才。”
张漾洲望了一眼儿老人。
“没错儿,就是菲菲。”老人回忆起往事,“嘿嘿”地笑着,“她喜欢滑冰,又有天赋,长得乖眯眯的,性格又活泼开朗,可有人气了,那时候大家都喜欢看她滑冰……”
“后来那女孩儿进行了专业的训练……重庆的条件没这么好,她练得要比北方的孩子苦很多……
但是她够努力,也够幸运。遇到了从国家二队退役回老家的东方教练。那姑娘从小脾气就倔,练不好一个动作就一直练。练到晚上,练到人都走光……”
老人继续回忆着,满脸的笑容:
“我以前……也很喜欢滑冰。但是我这腿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张漾洲尴尬地“嗯”了一声。
老人倒豁达地笑着:“我截肢后便来了我爷爷的老家这边,开了这家冰场……看着菲菲,我好像就看到了小时候那个倔强又热爱滑冰的自己。“
老人浑浊的眼里似乎泛起了点点泪光。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也回到了青春的时候,回到了两条腿都在的时候……只是造化弄人。我没办法像菲菲这样自由地追寻自己的梦想……
所以,我决定给她开小灶,她想在这冰场滑多久就滑多久 。”
张漾洲问道:“冰场成本这么高,您不会亏本吗?”
老人若无其事地挥挥手:“没怎么亏……我只是希望能看到心怀梦想的人可以自由追寻梦想罢了。”
“您倒也是豁达。”
老人“呵呵”笑着:“菲菲这一路也不容易,你也不容易……虽然我只是知道你,不了解你,但是我能猜到。走到你们这一步的运动员,谁容易啊?”
张漾洲不禁觉得鼻子有点酸。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届奥运会你和你女伴拿了亚军吧?差0.1分就能夺冠了。”
伤疤被人又一次揭起,张漾洲低下了头。
“不仅是你,我觉得全国的冰迷恐怕都意难平……或许对于你们来说,再战一次是对自己的救赎,是解脱。”
“但是每个人的情况不同,或许对于菲菲来说,退役才是解脱呢?”
张漾洲抬头凝视着老人,无言以对。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荔菲菲也一身的伤,一路走来也是痛苦万分的,可是他满脑子都是荔菲菲以前那样的意气风发,如果荔菲菲要退役,他都替荔菲菲感到不值。
“我不是想指责你和菲菲闹矛盾,她那样的愣头青,你和她吵起来我也能理解。
只是我觉得,上次奥运会是你的心结,也是荔菲菲的心结。她现在找到了或许能解决这个心结的方法:退役。我不知道她日后是否会后悔,但是至少她敢于去寻找,去面对解决心结的方法。
或许你也应该放下过去,解开心结了,瞻前顾后不会实质性地解决任何问题。不要让三年前的0.1分变成一辈子的遗憾。”
两人一边慢悠悠地走一边说着,来到了冰场门口。
张漾洲沉默着点了点头:“谢谢老杜。”
虽然张漾洲自己也不知道在谢什么,但还是模仿着荔菲菲的叫法道了谢。老杜笑了笑。
“我,会回去好好考虑的。”
老杜笑着点了点头,和张漾洲挥手告别。
张漾洲路上想着老杜给自己说的小时候的荔菲菲种种事迹,嘴角不禁上扬:
荔菲菲这人还真是从小固执到大。那股野性,从自己第一次见到她就没变过。
几年前,全国青年组花样滑冰比赛。
热辣的高音萨克斯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声掷地有声的“hey”“hey”的人声节拍响起,一曲《Let’s get loud》调起了全场的热情。
场上留着少女留着一头微卷的黑色短发,稚气未脱的小而精致的圆脸,一双炯炯有神的杏眼,如同水汪汪的葡萄一般。
小巧精致的鼻子,唇峰饱满,嘴角上翘自带笑意,樱桃小嘴一点红,笑起来还有两颗可爱的虎牙。
身着一身南美风的无袖流苏性感红色舞裙,在冰面上跟随着韵律扭动着身姿,灵动热辣,明媚动人。
少女的身形和脸庞虽仍稍显青涩,但是看似瘦弱的身躯却迸发出致命的热情。
每一个热情狂野的动作,每一个果断潇洒的转身甩头,每一个勾魂摄魂的眼神,每一个明亮妩媚的笑容,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热情而不风骚,奔放而不失格。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蓉出渌波。
张漾洲看呆了。
他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花样滑冰。
花样滑冰,冰上芭蕾。一向代表着端庄优雅,翥凤翔鸾。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热情奔放,激情四射的女子单人滑。
一段毫不拖泥带水的助滑之后,眼前的少女一个转身,身体向前倾——她要开始阿克塞尔跳了。
那种眼神,迸发出毫无掩饰的自信与坚定。就像阿克塞尔这种跳跃一样,她注定是向前的。
“阿克塞尔三周!”
周围的人开始惊叫起来。
张漾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少女看起来比自己小不了多少,怎么可能会跳出阿克塞尔三周(3A)这样的世界级难度跳跃?目前世界上能完成3A的女选手只有日本的花样滑冰女王樱田鹤子。
“我的天啊,她好厉害……”
一旁的虞子书也瞠目结舌,口服心服道。
“确实……”
眼前这位少女的技术和舞姿,还有满身散发着的舍我其谁的光芒都让张漾洲叹为观止。
今年,是他和虞子书升入成年组的第一年,已经充分领略到了成年组世界的残酷。
但他俩今年进步非常大,鹤立鸡群,不输老将,为国家争得了不少荣光,也有不少人将下个赛季冬奥会夺冠的期望给予给他们。
而眼前这位少女娴熟的技术与自信的状态,是在竞争激烈的成年组也难以见到的。
“这个,好像就是那个荔菲菲吧。”
虞子书喃喃道。
“什么?”
张漾洲专注于看她比赛,并没有听清楚。
“荔菲菲啊,你居然不知道。”虞子书有点难以置信地盯着张漾洲,“就是那个南方城市出来的独苗苗。”
“居然是南方人?”
张漾洲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冰雪运动在我国并不普及,更别说一年到头都不见得会下雪的南方城市了。这样的城市能出这样一位天才,叫人大吃一惊。
“对啊,厉害吧?”虞子书笑道,“技术天才就不说了,还把冰上芭蕾变成了冰上拉丁,除了她也没人有这个胆量和实力了。”
“确实很厉害。”
“她下个赛季:奥运赛季也要升组了,只可惜年龄就差了四天,不能参加奥运会。不过她实力这么强,大家都很期待她能斩获下赛季的世锦赛冠军。”
张漾洲听闻她不能参加奥运会,心里颇为遗憾和惋惜。但是听说她有希望成为下赛季的世锦赛冠军,张漾洲的眼神里迸发出了期待的光芒:
“下赛季是她升组的第一年,就想拿世锦赛冠军?”
“是呀。人家有那实力,有何不可?”
虞子书颇为欣赏地望着荔菲菲,笑道。
张漾洲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她姓李吗?”
“什么?”
“李菲菲?”
“……不是。”虞子书一脸嫌弃,“你这什么听力啊?这是个罕见的复姓,荔菲,荔枝的荔。”
荔菲菲……是吗?
不愧是天选之子,连名字都这么特别。
张漾洲默默在心中记下了。
做完同样叫人移不开眼的最后的贝尔曼旋转后,荔菲菲一只手伸直直指身侧,另一只手叉腰,昂着下巴,一脸自信的笑容。
一曲终了。
“yeah!”
随着观众的起立鼓掌,荔菲菲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兴奋地蹦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在正式比赛中完成3A!她是世界上除了自己的偶像樱田鹤子以外第二个在青年组就完成3A的女选手了!
荔菲菲欣喜地朝观众挥着手,鞠躬。眼神里迸发着不加掩饰的野心和信心。
那样的自信飞扬,充满野性的眼神,叫人在那双晶莹明澈的眼睛里,看到的不是一般少女该有的一泓清泉——
而是幅员辽阔的非洲草原,声势浩大的动物迁徙,波澜壮阔的惊天海啸,山崩地裂的火山爆发……还有无边无际的满天星野。
那个眼神,张漾洲记了很久。
虞子书呆呆地望着张漾洲,心中的石头越来越沉重:
要是当初张漾洲不转双人滑的话,现在可能也会练3A吧?也会成为那样自信飞扬,跳跃出众的选手吧?
而自己,永远无法像荔菲菲和张漾洲那样有天赋,那样光芒四射。自己永远只能当张漾洲的累赘。
许久,张漾洲的心情终于平复。他回头,望着虞子书的眼神,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
张漾洲掌住虞子书的肩膀,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笑着说道:
“子书。”
“什么?”
“自信些。”
张漾洲一脸纯真,闪烁着光芒的笑容戳穿了虞子书的一切心事,把她照耀得无地自容。
“啊?嗯……”
张漾洲的手十分用力,好像不曾想过放开:
“我们,一定会成为冠军的!我,和你,我们一定会闪耀着,站上奥运冠军的领奖台!交给我吧!”
像是一阵春风拂过,虞子书浑身瞬间盈满了勇气。
有你在,我便无所畏惧,所向披靡。
这种情感,无关爱情。
或许有着青梅竹马的些许暧昧。但更多的是,一个你熟悉的,全心全意对你好的,看起来坚不可摧的这样一个后盾,可以无怨无悔地随时守护在你的身后。让你安心,让你自信,让你变得坚不可摧。
“好。”
虞子书反握着张漾洲的手,笃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