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第二名就是失败!”
维卡又在劈头盖脸地训斥着些什么,站在她面前的是双双低着头的安菲娅和弗洛夏。
维卡似乎是有些累了,沉着气,去休息室角落拉了根板凳出来,故意将板凳脚拖得很响,像是这就能宣泄她的愤怒一样。
“嘭”地一声,板凳被重重地放在了地上,维卡长腿一跨,像是威风凛凛上战场一般,气势逼人地坐在了凳子上,扬着下巴,眼神里满是讽刺:
“弗洛夏,这是你第二次输给中国那个黑瘦猴子了吧?”
弗洛夏没说话,自顾自地点点头,一旁的安菲娅咽了咽口水。
维卡一个偏头,冷笑道:
“之前的青年组大奖赛总决赛也是。你现在是不是该庆幸你分站赛没遇上她?不然你要是分站赛就这样被她打得惨得像圣诞节街上的狗一般,你总决赛恐怕是连台子都上不了!”
弗洛夏纠结地捏着手指。
维卡注意到了这个动作:“怎么?需不需要我再给你拿个奶瓶过来?”
弗洛夏听出了其中的讽刺,赶紧摇摇头。
“看吧。”维卡似乎是终于将矛头转向了安菲娅,眼里满是傲气,“这里也有一条排行老二的败犬!”
安菲娅微微皱皱眉,没说话。
“我早就告诉过你,现在已经是高难度跳跃的天下了,谁管你柔韧度多好滑行多优秀?刚升入青年组的中国那只黑猴子,什么什么菲的,她也升组就能赛季全满贯,为什么?”
安菲娅自然是知道答案的,但她不想说。
“因为她有3A!”维卡几乎是讲这句话吼出来的。
维卡重重吸了口气:“你们这帮成年组的老女单应该庆幸她还没升组,你们暂时还没有能跳这么高级跳跃的对手。”
安菲娅的目光直直盯着地面,没有看维卡一眼。
“然而就算是这样,你还是个只拿了第二名的失败者!”维卡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安菲娅,“阿根廷那个自视甚高,自以为自己多性感多有魅力的老女单。都26岁了还在冰场上蹦跶,还以为这是她的天下似的。可是这次她居然走了狗屎运,赢了你。呵呵。”
维卡冷笑:“她倒好,留下个‘不老传奇’的名声,你呢?还有我们俱乐部呢?”
维卡的眼神变得凶狠起来:“沦为了全世界的笑柄!”
维卡见安菲娅还是无所表示,站了起来:
“你应该庆幸裁判们对你的打分比较宽松,印象分比较高。不然与你只差了0.4分的法国那个黑人,就要成为亚军了。在花样滑冰的战场上,白人输给黑人?”
维卡简直难以置信:“你这是在丢整个国家的脸!”
安菲娅闭上了眼睛,深呼吸。她深知0.4分这样微弱的差距,只是裁判的一念之差而已。要不是自己的国籍占优势,印象分也高,她可能真的只有得铜牌了。
“直到现在这个境况你还练不出高级跳跃跟上时代步伐的话……”维卡的身影笼罩着安菲娅,“你真的可以滚回家生孩子了。”
……
“我们的‘软体女王’也开始练我们这种功利的凡人才练的高级连跳了?”
冰场上,一位意气风发的金发帅哥看着一遍又一遍练着3lz+3t连跳的安菲娅,笑道。
安菲娅刚刚才摔在了地上,正准备爬起来,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没资格嘲笑努力的人,安德烈。”弗洛夏滑了过来,瞪着眼前这位满头大汗的金发帅哥。
安德烈笑着耸了耸肩:“没有嘲讽,小弗洛夏,我不过是在惊讶还有祝福她能成功而已。”
“我可没听出任何祝福的意思。”弗洛夏双手抱胸,“你别以为你拿了这一次世界冠军就能对我们趾高气扬地指手画脚了。女王俱乐部里可不止你一个世界冠军,安菲娅也是。你别太得意了。”
安德烈挑挑眉,笑着点了点头:“对。她也是世界冠军,我也没什么好高傲的。只不过我们俩的世界冠军一个是过去式,一个是现在时罢了。”
“你——”弗洛夏瞪着眼正想上前去,被安菲娅一把拦住。
“‘过去式的世界冠军’要开始训练了。请‘现在时的世界冠军’安德烈先生自己也去训练,小心你的‘现在时’在明年也变成‘过去式’。”
安菲娅淡淡地说道。
弗洛夏得意地笑笑:“看见没?人家说话比你有水平多了,快自己滚回去训练吧!少来说风凉话!”
“好的,安菲娅,谢谢提醒。”安德烈还是一副风度翩翩的微笑,“我只是想善意提醒你,连弗洛夏这个青年组小选手都能跳3lz+3t了,你还没练出来,等弗洛夏升入成年组了,小心你也变成维卡的弃子。”
“你说什么呢!”弗洛夏推了安德烈一把,回过头紧张地望着安菲娅,“师姐你别担心,我年龄小嘛,没发育,所以体脂率也低,比起成年组的人更容易练出连跳来,这个很正常的,这是人类生理决定的,并不代表我比你优秀!”
安菲娅摇摇头,没说话。
弗洛夏有些紧张:“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让维卡抛弃你的,你在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还没有沦落到需要任何人为我作担保的地步吧?”安菲娅冷冷地盯着弗洛夏。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没等两人回答,安菲娅便丢下两人转身继续训练去了。
安德烈望着安菲娅毅然远去的背影,笑了笑:
“好的。不过我告诉你们两个,我可不会让我的世界冠军头衔成为‘过去式’,我会一直保持‘现在时’的。而我的奥运冠军,也是‘未来式’。”
弗洛夏也望着安菲娅的背影,又转过身来,冷冷地瞪着安德烈:
“别太自信了。也不问问日本那位哥哥答不答应。”
“噢?”安德烈不屑地笑笑,“你是说这次世锦赛那位铜牌的我的手下败将吗?”
“请你尊重其他选手。”
“你误会了,我非常尊重他,作为同龄人,我也很敬佩他。”安德烈摇摇手,“可是他是我的手下败将,这是事实。”
“仅仅这一次而已。”弗洛夏笑笑,“你和他难度配置也差不多,他是因为自己失误了两次跳跃,这次排名才第三的。你怎么知道未来他不会突飞猛进。”
“我不知道。”安德烈自信地笑笑,“我只知道我会紧紧咬住金牌不放的。”
说罢,安德烈便也转身投入到训练中去了。
2016年12月。花样滑冰大奖赛总决赛后。
“安菲娅,你真是越来越让我‘惊喜’了啊。从前年的总决赛第一名到去年的第二名再到今年的第三名,你是打算年年退步保持稳定吗?我们俱乐部不需要吃闲饭的人,早点回家多生几个儿子帮你争取你们家的巨额财产吧!”
维卡的话一遍又一遍地萦绕在安菲娅的耳旁,安菲娅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在冰面上的滑行速度越来越快。
“3lz+3t,3A……我都要练成,我要成功,我要成功!……”
安菲娅在心里默默念着,在空无一人的冰场上不断地做着跳跃。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
同时,维卡少见地笑着对弗洛夏说的话也深深地映在了安菲娅的脑海里:
“很好,虽然还是目前还是做不到3A,不过你练出了比荔菲菲的3lz+3t更高级的3lz+3lo连跳,这是目前历史上女单能做到的最难的连跳了,等你升组了,你就是我们组拿世界冠军的最大希望了!而且凭你的难度,奥运冠军是你的目标!”
那是记忆中维卡头一次笑得那么欣慰,对着拿了总决赛第二名的弗洛夏。
“嗯!”
弗洛夏的笑容也是如此的明媚动人,意气风发。
这就是拥有高难度跳跃之后的自信吗?
“别想了……现在的目标是三个月后的世锦赛!我要拿冠军!我要重回巅峰!”
安菲娅摇摇头,想把这些烦恼暂时甩掉。
压步,加速,起跳!
“啪”,安菲娅又一次摔倒在了冰面上。她像是个不知道疲惫与疼痛的机器,趔趄着站了起来,没有调整,又开始了跳跃准备。
而脑海里还是被各种各样的想法充斥着。
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她练成了3lz+3lo?就因为她的难度能够拿奥运冠军?
那我呢?
我……被抛弃了吗……
我是……弃子?
“啊!”
又是一个尝试3A的跳跃,似乎是起跳前走神了,没有掌握好起跳的速度与力度,有点过于快了,安菲娅又一次重重地摔在了冰面上,撞上了挡板。
“啊——”
似乎是与平时训练的摔倒不相同,安菲娅发出了痛苦的叫声。
在她倒地的那一瞬间,除了整个人摔在冰面上的撞击声之外,她还清楚地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三个月后。
……
“达莉亚那个蠢货!”
维卡暴躁地摔掉了电话。
“真可笑,不过是个三年前才开始创办的野鸡俱乐部罢了。还好意思叫什么‘公主俱乐部’,怎么?以为自己在迪x尼乐园吗?”
安德烈似乎对维卡这样阴晴不定的性格已经习以为常了,上一秒还在商量去哪里为他办蝉联两届世界冠军的庆功宴的事情,这一秒接个电话,就开始骂街了。
“达莉亚那个莫斯科的疯婆子!霍比特女人。”维卡冷笑道,“自己办的俱乐部也垃圾,招的选手们也垃圾,当然,好的苗子都在我们女王俱乐部这里。我们这几年太风光了,想必她很不好受吧?好不容易从乡下挖来几个苗子就开始在我面前得意!这次我们世锦赛女单大败,居然还敢明目张胆来我的俱乐部挖人!”
对于刚刚才被这位维卡口中的“莫斯科的疯婆子”公主俱乐部的总教练达莉亚挖过的安菲娅,对于维卡的愤怒无动于衷。
教练组之间暗戳戳地挖人实在是太过于正常了,维卡之所以这么在意达莉亚,无非就是公主俱乐部今年女单的成绩超过了一向称霸的女王俱乐部,维卡才是那个气急败坏的人。
也怪她平日里太过招摇,一朝失意,平时被她各种嘲讽打压的竞争对手当然要趁虚而入,首当其冲挖的就是安菲娅。
公主俱乐部开出的分成条件实在是非常诱人,并且达莉亚说的那句“你呆在女王俱乐部的后果只能是把你自己练废”,安菲娅非常赞同。
只是现在比起把自己练废,她更怕的是被即将升入成年组的新一批女单给淘汰。所以她不能走,还是只能依赖教学条件更好的女王俱乐部。
至于为什么女王俱乐部今年女单的整体成绩这么差,主要是因为作为女王俱乐部成年组女单王牌的安菲娅因为三个月前的训练而疲劳性骨折,未能参赛。
安菲娅对于自己受伤不能出战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于是开口说道:
“没事,我的伤马上就好了,下赛季就可以……”
“没事。”维卡揉揉鼻梁,“下赛季弗洛夏就升组了。”
安菲娅话还没说完,维卡便开口了,安菲娅脸色有些尴尬。
“她一升组,我们的女单就能重回巅峰了,绝对能打败公主俱乐部那群草根!”
维卡的眼里充满了信心,只有安德烈注视着明显尴尬的安菲娅。
“这次中国那个黑猴子最后总分根弗洛夏一样,但是这该死的规则,总分一样的情况下短节目分数高的人获得冠军。于是中国那黑猴子就蝉联了世青赛冠军。不过无所谓,至少弗洛夏的体力优势很明显,自由滑超过了中国选手的,等升入成年组我们再见分晓!”
“况且……”维卡得意地挑挑眉,“中国那只黑猴子生得不是时候,差四天才能达到奥运会的年龄限制,奥运会弗洛夏去,这个冠军相当于已经被我们提前锁定了!”
维卡自顾自地分析着,安菲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呢?我完全没在未来的计划之中……吗?
安菲娅感觉自己整个人被冻住了,无法动弹。
“维卡。”安德烈咳了两声,“我觉得,这样给弗洛夏太大压力,不好吧?”
“怎么?你什么时候还是关心过你的师妹们了?”维卡打趣道。
安德烈摇摇头。
“呵,那不然呢?”维卡笑笑,“现在除了弗洛夏,我们还能指望谁?”
安菲娅夺门而出。
2017年7月。
“师姐,你为什么又不跟大家一起去吃饭呢?”
弗洛夏带着打包好的营养师定制的营养餐,来到了冰场。
诺大的冰场上只剩安菲娅一个人在独自训练着。
安菲娅满头大汗,自顾自地练习着跳跃,摔得浑身都是伤,露出来的手臂上满是淤痕,更无法想象腿上会是怎样的场景。
弗洛夏自己的身上也很多伤,但看着安菲娅这个样子,还是止不住地心疼:
“师姐,别练了,过来吃饭吧!”
安菲娅仍然一副没听到的模样。
“师姐!”
安菲娅终于理会了弗洛夏,大步流星地滑了过来。
弗洛夏终于舒展了眉头:“师姐,我在食堂给你打包的……”
“啪”地一声,饭盒被打倒在地。
“我说了我不吃,别打扰我训练,给我滚!”
安菲娅整个人变得暴躁无比。
“师,师姐……”弗洛夏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她紧紧地盯着安菲娅,“你不觉得,你这几个月瘦太多了吗?”
面前的安菲娅脸都凹陷了下去,眼眶显得额外的大。
“不瘦,怎么练习更高难度的跳跃?”
“可是你本来就很瘦了啊?况且支撑跳跃的是控制脂肪然后增肌,而不是一味地减肥啊,这个我们从小就懂的吧?”
“我跟你不一样。”安菲娅瞪着弗洛夏,“你们年轻,还可以增肌,我现在增肌,就只能徒长肥肉。”
“师姐……”
“你走吧。”
……
“安菲娅,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2017年大奖赛总决赛后,因为厌食症而未能参赛的安菲娅作为特邀嘉宾,参加赛后的表演滑。表演滑后,安菲娅没有参加例行的晚宴,自己走出了酒店大厅。
“安菲娅,等等!”
弗洛夏追了出去,一把拉住正准备安菲娅。今天的表演滑上虽然没有跳跃,但是如今的安菲娅光是滑行都已经颤颤巍巍的了,曾经最令人惊叹的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能做的‘高烛式‘贝尔曼,也变得有气无力。
真正拉住安菲娅的手弗洛夏才发现,安菲娅现在瘦得有多可怕,她的手本就长得不大,还是能绰绰有余地圈住安菲娅的手,空落落的,像是牵着一根竹竿。
弗洛夏一瞬有些失神,被安菲娅一把打开。
“什么时候,你开始叫我安菲娅而不是师姐了?”安菲娅讽刺地看着弗洛夏,“连你也瞧不起我了?是不是!”
安菲娅的语气有些许颤抖,弗洛夏的眼神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师姐……不是您在9月份的公开赛之后就不让我再这么叫您了吗?您忘了……?”
“噢。”安菲娅嗤笑道,“是我忘了。可能是太久没吃东西了,脑子都空了。”
安菲娅望着天,笑笑:“我可真是太没用了,滑冰也不行,记东西也不行,还赖着不愿意退役,你们都觉得我是俱乐部的蛀虫吧?”
“不是这样的……”弗洛夏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如果我们这么想的话,维卡早就把你赶出去了,向其他选手那样,可是她没有,因为我们都认为你还有希望的……”
“呵呵。”安菲娅嘲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继续叫我‘师姐‘吗。”
弗洛夏不知道安菲娅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咽了咽口水:“不知道……”
“因为我觉得恶心。”
弗洛夏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与伤心:“为,为什么……”
“一个从小成天围着你转讨好你的人,就是把你击败得毫无余地的人,这样的人你会怎么看?”
弗洛夏盯着安菲娅,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正春风得意地站在顶点,你是俄罗斯的新骄傲,你当然可以站在制高点说那些不痛不痒安慰人的话,可是被你这样的存在安慰,根本不会让人的心里有任何缓解!”
“师姐……”
弗洛夏想走上去,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发自内心的安慰,会给安菲娅带来这么大的困扰。
“你别过来了,我不会回去吃东西的,我现在看见食物就恶心。”
安菲娅一把推开弗洛夏,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道:
“归根结底,还是我自己一个人的问题,是我没办法正视你。你就当我是个善妒的反派吧。以后训练的时候我也不想见你,你把你的训练时间发给我,我岔开来。”
“师姐……”
“别。”安菲娅一指,弗洛夏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就这样吧。”
安菲娅留下了一个瘦削的背影,渐渐远去。
弗洛夏一个人站在酒店门口,久久驻足。
一刚走到庭院,管家爷爷就严守在门口,不让安菲娅进了。
“怎么?”安菲娅冷笑道,“现在我成绩倒退,不仅国民不认我,连家里都不认我了?”
“不,不是这样的,小姐……”管家爷爷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那就滚开。”
安菲娅冷道,直往里冲。
“小姐……”管家想拦住安菲娅,又不敢动手。
“你这个废物!”一个金发的美艳女性对着眼前的秃头男性厌恶地指责着。
“够了!”地中海的秃头男性忍无可忍,“要不是你这个废物生不出儿子,只能生一个,我们至于这样?”
“滚!”女人歇斯底里地叫道,“明明是你的jing子的问题,少赖在我头上!”
地中海的矮小男子面露狰狞:“一辈子只能生个女儿就算了,还是个只能高光一刻的废物!要是她能一直拿冠军,为我们家族争光,让老爷开心,我们家也不至于为了遗产如此纠结!”
“你这个废物!”金发女人厌恶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要不是你又穷又丑又没本事,我们能沦落到靠女儿争光?现在好了,女儿成绩下降不能拿奖牌,老爷子不开心极了,这遗产我们家休想分到一分!”
“都是因为你没教育好,让她懈怠了!”
“自己一无所成还怪我们?但凡你在家族事业上有点成就,我们也不会为了遗产而天天争吵了!你真的是个败类!”
……
安菲娅默默地站在门外,冷冷地听着父母的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