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剑染却也是开玩笑,无心之举。
可没想的是,这钱小五却当真了,他还是大声儿道:“自古说得好,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史爷,或许您就是一个当陈胜吴广的料呢!”
钱小五崇拜陈胜吴广,对人最高的奉承就是这些个。
溪墨就正色:“不可胡说。”
他的心里从未有这些想头,这太遥远,太飘渺。飘渺得近乎荒唐可笑。他只想苍生平安富足。这天云国的天下,自有宁北王云詹来做。他是老皇帝的幼子,先帝的弟弟,待擒拿了昏君,他便将万人之上。
三人继续喝酒。
柳剑染也不胡诌了,又叫小二添一些酒菜,同时对溪墨抱怨:“我呆在那孤山,真正也憋屈死了。要吃没吃,要喝没喝,真正我也纳闷了,就拿蛮荒之地
,到底哪些贼人都图的什么?就算打劫,也该去富庶一些的地方。反正这些天,我的嘴里可是淡出鸟来!”
溪墨轻轻一笑,自古贼人都喜盘踞偏僻荒凉一些的地方,为的自保,为的逃避。剑染也行走了江湖几遭,也有一些阅历了,实则想法儿还有些天真。
“落草为寇之人,哪里想那么多?”
那钱小五一听,又不禁脸一红,低着头继续喝酒。
柳剑染觉察出来,就按住钱小五的肩头,笑道:“兄弟,我不是说你,你和他们不同。我很高兴。你到了燕山,想来更能施展一番拳脚的。”
这可不是虚话。
钱小五的心里已经充满了渴盼和期待。芸豆儿又答应和他一起离开江城,一众兄弟也无二话,真正没有比这些再好的了。兄弟们的家眷,大半也都答应同行,这更了了钱小五的后顾之忧。
他真想干一番大事。
溪墨就道:“过几日就要动身了,小五,你可得将预备的预备下,不要临出发动身,又有这些那些的麻烦。”
“我知道。”
“那就好。”
话说这钱小五回到王家大院,见到芸豆儿,就拉着她的手,又说了一些私。密之话。事情已然这样了,芸豆儿是无可无不可的。大爷也在燕山,小五跟着他更无后顾之忧,真的有一些盼头。只是,芸豆儿放不下一人。谁?孙姨娘?
她担心自己走后,姨娘又会干一些匪夷所思的事儿。临走前,还得再交代交代。芸豆儿备了糕点,换了衣裳,来到史家大宅。
孙姨娘压根不听老夫人的令子,拒绝将那些房产地契交出,她托人去寺院送话儿,说这几日头疼,待身体好了,再去不迟。
芸豆儿见到孙姨娘的时候,孙姨娘正在房里嗑瓜子儿。她已然知晓史溪墨回来了,心里难免惊惧,且溪墨还逼退了那王将军,收拢了贼人钱小五,在江城得了大。大的威风,大。大的名声儿。更有那些不知就里的,还特地登门向她道喜。孙姨娘气得在地上狠狠吐了几口唾沫。那些人不外乎说得这些:“姨娘好福气,姨娘真正好福气。这史家的公子这么出息,姨娘往后是有靠了。”
这些话在孙姨娘听来大。大逆耳,她不会将气忍在心里,相反出言讥讽:“什么有福?什么有靠?这些话且都别提。真正我只是一个庶母。庶母,就是小老婆。我有什么靠山?我靠的是老爷,还有我亲生的儿子。这些话你们去那寺院,对着老太太和太太讲。”
江城安宁了。
孙姨娘的心更不安分了。
因着溪墨的嘱咐,老太太和玉夫人等暂时不回家中。老太太已然看出一些端倪,知道这孙姨娘要朝更远的邪路上走了,并不点破,也不追问,只静观其变。到了该收网的时候,自然收网。
老太太和玉夫人的想头儿,孙姨娘半点不知。
她就像一个透明的玻璃水晶人儿,想干的,别人一应都能瞧出来。而她自己倒像个跳梁小丑,上蹿下跳的,什么丑行都让人知道,姿态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溪墨知道孙姨娘没安好心。他想在回到燕山之前,给孙姨娘一个“好”的收鞘。
孙姨娘的心只拴在钱小五身上。那钱小五怎么回事?怎么前前后后地打扮的像一个好人,半点坏人的影子也没了?她可还指望他去寺院将那些人都给杀了呢!如此下去,可怎么行?钱小五倒是和史溪墨勾搭一处了。这芸豆儿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是自己的耳报神,是贴心的贴心人儿,怎么竟不好好规劝?难道,芸豆儿和钱小五一样,也被史溪墨蛊惑了,收买了?
那可不成,绝对不成。
孙一年个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儿发生。
这正想着如何在芸豆儿面前哭哭啼啼地表演一番呢,可巧芸豆儿就回了。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哎呀,我的儿啊,我正想你呢。”
“干娘,我要走了。”
“走?你要到哪儿去?”
芸豆儿也是一个谨慎的人,当着孙姨娘的面儿,自然不能说出去燕山,跟随宁北王云詹举义。“小五要离开江城,去他老家。我是他婆娘,自然也跟着去。”
“什么?你不许走!”孙姨娘猛然一拉芸豆儿的胳膊,因用力过猛,芸豆儿的胳膊肘儿差点脱臼。
芸豆儿觉得疼。
“干娘,好歹我到底要走的。如今这江城也安静。小五也改邪归正了。太守虽然溜了,但有那柳剑染柳爷代为管辖。究竟他不是官府的人,但大家伙儿都愿意听他的。其实我们更愿意听大爷的。大爷的确威风。不过,到底怎么样,还得等新上任的太守。”
芸豆儿也叹了气。
她也觉得世事无常。
她也希望看到江城人和和睦睦快快乐乐赚钱。
可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既然成了钱小五的人,那就只要跟随钱小五走南闯北了。
芸豆儿说的话,叫孙姨娘生气。
她听不下去了,甩了脸子,别扭着道:“你说的这叫什么话?真正你有了丈夫,就不管当娘的死活了。”
芸豆儿不免又笑:“我哪里不管干娘了?我在干娘面前发过誓的?”
孙姨娘就冷笑,翘着个腿儿在椅子上坐下来,说道:“你还知道啊,我以为你捡了高枝儿,一概忘记了呢!”
她这话里夹了讽刺,芸豆儿听了就伤心了。
她哽咽道:“干娘,看你这话说的?当初我是什么人,干娘又是什么人?当初我说好了不去见那钱小五,给你通风报信的,因我也害怕,我不知道去了是生还是死,可是干娘硬逼着我去,我是没办法了,将头拴在脑袋上了。现在干娘又这样说?真正叫我难做!”
因想着心里受的那些委屈,芸豆儿不禁又落下泪来,低着头,只管用衣裳擦脸上的泪珠儿。两人都不说话了。
孙姨娘心里又是一阵冷哼。
她很不满意。
芸豆儿到了关键时刻就是撂摊子!
她倒好,跟着钱小五不管不顾地走了,留下自己可怎么办?如今她跟前,一个听话的一个心腹也没有,这真让芸豆儿走了,那她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当然还有老爷,当然还有儿子,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她就指望芸豆儿了。
也只有钱小五有那样的能耐,能杀人,能放火。
她不能白白放了这个天狼煞星。若放走了,再寻外头的那些贼人匪首,就不靠谱了,
就算出了重金,她的心里头,也不敢百分百地信任,到头来,白白花了银子,又不能弄妥帖,白白地担惊受怕,何苦来呢?
这样的事儿,孙姨娘这一个精明人儿,万万不做的。
所以,不管怎样,为了自己日后的安逸,她哪怕跪下,哪怕给芸豆儿当奴仆,也得让芸豆儿点头答应,这个事儿,钱小五必须得管,且还得管到底,非得让那对婆媳死了不可。
孙姨娘又对芸豆儿扑通一声跪下了。
这可让芸豆儿大大吓一跳,她赶紧将孙姨娘拉扯起来,口里说道:“干娘这是作甚?这是作甚?这是要折煞我?”
芸豆儿也对着孙姨娘跪下了。
两个人头碰头地跪着。
孙姨娘很不高兴:“你跪我干甚?我跪你,是心里有委屈,今时不同往日,你相公不是我那在外的儿子,而是贼大王钱小五。你也明知这些年来我心里的苦,当人小老婆的,被大房和上头的婆婆打压的那有多难受!可你竟是不帮我。我只想让她们死。究竟她们死了又怎样呢?这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也享受过了。不是我心狠,不是我歹毒,实则她们该死。丫头啊,你想想我受的苦吧!这些,你可都是亲眼看见的呀!如今怎么没事人儿一般,不管不问起来了呢?这可叫我难受,叫我生不如死!丫头啊,你帮帮我吧!回去对着钱小五吹一些枕头风,他又宠你爱你,你的话他都听的,这些我都能瞧出来!我就指望你了,你要不帮我,那就让我去死好了!”
说完这话,孙姨娘一骨碌爬起来,她知道外头有口井,她想投井算了。
孙姨娘走得快,芸豆儿一时就没拦住。
等她也跟着孙姨娘到了院子外头,孙姨娘果然半个身子已然挨着井辺,一副要跳井的架势了。
这可了不得。
芸豆儿更是狠狠拽住她。
孙姨娘就作势从怀里掏出一根尖利的簪子,恶狠狠地道:“你别过来,真的别过来,我可有好几种死法,反正我就是不想活了,你不答应我,只管劝我,这有用吗?”
孙姨娘叫芸豆儿不要过来,若过来,她就提前死。
这也闹了不小的动静。就有几个婆子过来相劝。
孙姨娘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个不停,那几个婆子又不知道她哭的什么。
芸豆儿就叹息了。
她仰着头看了看天,叹道:“干娘这是决意让我为难。也罢,干娘想死是吧,我陪干娘死!”
芸豆儿说自己不如先死了。
孙姨娘更是恼怒,她不过是演戏,为的是吓唬芸豆儿,给她来个下马威,好让她听从自己的摆布。没曾想这个芸豆儿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实心人。
这真让孙姨娘一时没有别的想头儿。
“贱人,你要死就死,威逼着别人作甚?”
一声厉喝,从院子外头传来,众婆子都吃了一惊。待抬眼间,发现这进来的竟是玉夫人。婆子们都齐刷刷地跪下了。
孙姨娘也吓了一跳。早不早,晚不晚的,玉夫人怎地回来了?
“你若要死,只管去死,强拉着芸豆儿干什么?”
一个婆子过来,给玉夫人搬椅子。玉夫人坐下了,更指着孙姨娘:“不过,我想知道,你到底因了何事要跳井?可是这府里薄待你了?”
各位看官,如今这史府不比以前,一概的都节省了。
这钱小五进驻江城,无形之中,歪打正着的,却是叫一些大户人家都改了奢侈的派头,一应地低调朴素下来了。家中用不着的多余的仆妇差役,一应都打发了。
如今,这些大户人家经历此劫,都过的省俭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