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神色微微一动,本来横着的心却是在看见端妃盛萱如此之后开始变的复杂了起来,他微微有些动容,竟是一时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了。
其实眼前的人,也不过是个女人虽是身上有着诸多疑点以及让自己感到讨厌的一些东西,然也终究是自己的妃妾,是自己的女人。
且到如今,也都七年了。
严格来讲,这是自己的第一个女人。从十三岁成婚到现在,两个人虽不是时时刻刻相对相守,可登基之前在东宫也有许多时间是相对共同生活。尽管那时更多的原因是碍着左相齐维的面子。
只是那时,东宫诸事繁杂,尽管这女子比自己年长,可也不过是十五岁的年纪,小小的身板能够承担扛起这样许多的事情,也是不容易的事情。
这样多年,无论是东宫之中的一应事物,再到更为繁重的六宫琐事,可以说盛萱几乎是从未有出错过的。也正是因着盛萱连年的辛苦劳累,自己也才能算是可以清清静静地想着前朝的事情。
说到底,眼前的女子,便是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多年共同生活,尽管没有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也总归是有旁的情分来。
或许可以命名为,亲情。
也算是一家人罢。
想到此处,李淳的语气便也和缓了些,“朕方才教人搜宫,是朕的不对。”
盛萱只是摇着头,一如往昔地持重端正:“陛下自无错,只是臣妾没有侍奉好陛下。”
“你知道的,你没了孩子,朕也心疼。只是……你不该……”李淳有些说不下去,此刻脑海之中已然是清漪的模样,刚刚小产一个多月,便要被诬陷。若不是自己用了这样实在算不上高明的招数,只怕如今流泪的就该是清漪。
“不该想要把事情推在禧嫔身上么?”盛萱冷冷道,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李淳低着头,几乎是沉吟:“你知道的。更何况当日……若不是堂叔……”
盛萱眼中一丝畏惧之色也无,“陛下,臣妾也是母亲,若不是实在保不住孩子,臣妾又怎会出此下策?臣妾又何尝不知孩子是臣妾在这宫中唯一的指望?”
“既然知道,你又为何要这般。禧嫔又何曾惹过你?”
“何曾惹过我?”盛萱质疑着,竟是冷笑:“陛下以为,宫中生活,没有明面上的冲突便是没有惹到么?”
盛萱心中想到一桩旧事,竟是大胆了起来:“臣妾今日也不怕冒犯您,难道当日父亲在朝堂之上处处针对您,也是因为您惹过父亲么?”
盛萱一番话语,便是激发起了李淳内心里的那份愤怒,往事重现之下,便如同揭开最后一层厚布一般,再现往日那些血淋淋的伤口,豁开皮肉是再也无法愈合的创伤。
盛萱打量着李淳的神色,便是冷冷一笑:“陛下,臣妾看您的神情,便知道您是想到了旧日里的那些事情。”她缓缓一笑,便道:“陛下,想来,您便是也无法忘怀旧日里的事情罢。”
李淳有些气恼,却是泄气:“你的意思,朕大概便明白了。”
“是啊!陛下,您当日什么都没有错,便被父亲那般。”她冷笑着,似是自嘲,“大概,是我们齐氏的人,都是如此蛮横不通情理的罢。”
盛萱话语听起来难听,然而李淳却是知道了她背后的深意,更是想到了旧日里蒙在自己心上久久不能散去的伤痛,“朕……明白,只是……”
端妃幽幽一叹,眼中含着泪花,“只是宫中向来如此,臣妾好好的孩子便没有了!我若是不拿一个人下水,我又该怎么办?难道陛下让我无故丧子便是一点补偿都没有么?”
这话倒是激起了李淳心中的怒火:“你说这话?难道当日清漪莫名小产便有了说法么?她怎的便不哭闹?”
端妃亦是有了气性:“陛下还在怀疑臣妾?臣妾说了多少遍了,臣妾不知情!”
李淳面上怒火明晰可见,他站起身子,紧紧盯着端妃看,好似整个殿中都充斥了不可消散而去的火药的味道,最是胆战心惊。
“你不知情?难道你的父亲也不知情么?母后也不知情么?母后与你父亲,为了你可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朕便不信你会一点不知!”李淳大喊着,声音好似一记惊雷,划破盛萱心底最后的一丝坚持与骄傲。
盛萱登时瘫坐在地上,极为激动,上下伏着淌出眼泪。
只是犹自摇头,像是在拼命抗拒着什么东西一般:“不,不是,不是。”
李淳看着盛萱,越发生出了一股子狠意来:“不想承认?不像面对?朕便让你看看更狠的!”说罢,李淳轻轻击掌,后头跟着的马质便端来一个红木盒子进了来。
“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盛萱顺着方向看过去,目光触及那一刻就像是看见了惊雷一般,瞬间便是失态,更是上前一把夺过那东西来:“我如何能不记得这东西?若不是这东西,我又怎么会小产?”
盛萱十分激动:“这东西,就是陛下您最心爱的禧嫔送来的!这里头,可是浸过朱砂的!”
李淳冷冷一笑:“自然是浸过朱砂的。”
盛萱看着李淳,眼中寒光凛然,几是如尖利的细细的针一般想要插入人的心肺之中:“陛下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过来说臣妾?禧嫔害了臣妾的孩子,竟是要如此么?”
李淳尽力保持着最后的理性克制,“如此?禧嫔?”他连声质问着,终归是没有了忍耐气性,也再不温柔轻和:“这东西,虽是禧嫔送来的。可是你可知道,这东西,是朕给禧嫔的,禧嫔一路上根本便没有动过!”
端妃更是惊奇,一副惊诧样子。
“朕再问你,你可知道,这红参,当初又是谁来管的?”
盛萱摇着头,却是登时慌了神,她紧紧摇着头:“不,不会的。不是……不是……”
李淳冷冷一笑,却是莫名觉着心塞:“朕便告诉你,朝贡贸易,可是由你父亲管着的!这东西,还是你父亲进献的!当初……”李淳回想着当日之事,“你父亲私下里给了你多少红参来养身子?朕见清漪没有,便亲自问你父亲要了一盒,谁知……”他眉宇之间含着心痛的神色:“谁知这里头,竟是浸了这般的好东西!”
身后的马质会意,便上前对着盛萱道:“端妃娘娘,老奴奉命去查,只发现这干红参片是浸过朱砂的。且这干红参片,是朝鲜国的上等贡品,需取新鲜红枣与玫瑰捣出汁液再熬的浓浓的浸在红参上,再经过晒干便是极好的滋补佳品,更是香气扑鼻,只是制作繁复极为难得。”
李淳冷冷道:“寻常的东西浸了朱砂自然能看出来,只是这红参片浸了朱砂也不过是一样的粉红色,且这东西十分香甜,更是闻不出来气味。若非仔细,谁也看不出来。”
他顿了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坐着的盛萱:“朕也是让林斌查看,这才查验了出来!”
马质复道:“朱砂性寒,是孕妇等万万不可触碰的,起初只是失眠多梦,后来便会食欲不振上火气短。”
“你且自己对照着你自己的症状,是不是一样的!”
盛萱依旧无法接受,更是拼命摇着头,似是发狂一般:“不,不会的,不是这个样子的!”
李淳冷冷看着盛萱,眼中却是略微有了一丝怜悯,他轻轻蹲下了身子,语气尽量变的轻柔:“这东西,本来是要给禧嫔的。可是来源,却是你的父亲。功夫这样精巧,连林斌这样的医术都险些没有看出来。且你吃了这样许多,只剩下一两片,若是你再吃的快些,便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端妃眼中泪水越发止不住,漫漫流淌如同三千尺的瀑布险些将此中殿阁给压倒:“父亲……父亲?”
李淳点点头,想到齐维心中便是厌恶:“呵!你父亲可是精巧的心思,这般天衣无缝,可亏了心思了!若非仔细疑心,只怕朕烂死也不知道罢!”
原是冤孽,只是害人之下,竟是害了自己。
有脚步声音响起,“你且自己看着办罢,朕已然把这件事情给查出来了!无论你信不信,这便是真相,是你父亲要害禧嫔反倒是把你自己给害了。”
盛萱看着李淳远去的背影,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挽留,却是扑了个空,李淳已然向外走去。
“陛下!”盛萱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那是她从来未有过的大声。
“你要如何处置父亲?您便是将这些查出来,朝臣们也只会说是孤证算不了什么的!”
“左相是国之肱股,朕自然不会如何,你安心便是。”
“左相的婚事,朕会成全,该赶早结亲,也算是安慰你。”
李淳回到乾元宫,允郡王李杭早就守在了那里,他见着李淳,面上自是一喜:“陛下叫我来,自己人倒是去旁的地方了。”
李淳慢慢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也没有回答李杭的言语。
“陛下不是身子不适么?可大好了?”
李淳依旧没有回答李杭的言语,只是翻开桌上的一本书看着。
李杭不知所以,“陛下?”
“扑”的一声,却是李淳将桌上的书狠狠仍在地上的声音。
“陛下这是为何?”
“堂叔,你与我说,端妃的事情,是不是与你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