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杭走出乾元宫,面上便是多出来忧愁的神色。
平素里自是爽朗欢笑的人,如今竟是挂着如此明显的愁意,被忧愁伤神给浸染的透透的,几乎是要流出泪一般。
素来跟在李杭身边的侍从文斯见着李杭如此异样,忙地上前搀扶着:“殿下这是怎的了?可是与陛下有争执了?”
李杭轻轻一叹息:“没什么。”
只是文斯却是不信,更是仔细打量着李杭的神色:“殿下平素从乾元宫里出来都是笑意盈盈的,今日这个样子,实在是奇怪。倒像是有什么事情一般呢!”
“能有什么事情?”李杭犹自强撑着。
有秋风滑落,极为有力,好似是有锋利的刀子一般割开眼眶,带来冰凉刺骨的痛感。
眼泪好似极其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只得轻轻遮掩住,维持着仅存的面子。
只是眼眶红肿,是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下去的。
“殿下这是怎的了?”
“没,没什么……”李杭有些心虚,“这秋日里风大,倒有些见风流泪了。”
主仆二人静静走在宫城之中的长街上,秋日里上下都是金红的叶子铺就满地,并着万年都没有变化的绿瓦红墙。
虽是依旧逃不开宫城,却也是别样的景致了。
李杭回想着方才在乾元宫里与李淳的”言语“,心中便是泛起涟漪,他努力想保持平静,却是一点都再保持不住。他越想,心底里便越发翻江倒海了起来。
点点涟漪,竟是翻成了波浪。
“你说啊!我做的那些事情,是不是多余了些。”李杭终究是想不通,还是问着一旁的文斯。
文斯想也不想:“哪里多事了?殿下您与陛下是多少年的情谊了,您要是不为陛下想好了打点这一切,谁又能为陛下考虑这些呢?”
李杭只是无奈:“我也是这么想,可是我总怕,阿淳他嫌我多事。”
“哎呀呀,殿下您便是心思多的很。陛下从小便依赖您,什么事情都要问问您的想法,如何会嫌您?若不是您为了陛下打点好这些,陛下只怕会多了不少事情呢!”
李杭心中复杂,却是没个主意。
这是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心意与行动。
明明是为了李淳好,所以才会做出一些主张与行动,也只是为了李淳好,哪怕手里鲜血淋漓,沾上了无数生命魂魄,在李杭看来,也是一件极为值得的事情。
多少年了,只要李淳需要,或者是只要李淳有所需要,自己哪怕拼尽了全力,也会削尖了脑袋去做。
只是直到今日才发现,或许有时自己以为的那些对李淳好的事情,或许,会给李淳带来困扰与负担。
可是若是自己不做,只怕日后,会有许多烦忧。
这般,自己也不算是错的罢。
只是提前了些。
“罢了,我宁愿陛下怨恨我,也不能让阿淳陷入危险两难。”他叹息着,“阿淳最是个好心肠好性子的,有时狠不下心不想沾血。”
李杭面上无比坚定,凛然坚毅:“他不忍,便让我这个堂叔来!”
秋日里并不平静,随着皇后妕樱的日渐临盆以及端妃禧嫔二位嫔妃的小产,整个宫城都开始无比紧张了起来。宫中上下忙碌一团,全然都是为了皇后妕樱能够顺利产子以及端妃禧嫔二位嫔妃调养身子。
只是对外,皇帝李淳只说是端妃身子极其不适,要好生休养,更是令后宫嫔妃不得前去打搅。说是闭门养病,实则不过是软禁失宠。
再狠一点,不过是封宫。
只是与封宫的唯一一点差别,是端妃还是有机会出来。更者,明面上的体面尊贵依旧是在的。
宫中虽是拜高踩低的所在,却总有例外,便比如端妃虽是闭门养病,一应待遇供养却是一丁点都没有减少,更甚者是给了更多。
自然这般,便也没有嫔妃宫人敢小瞧了咸阳宫去。毕竟,是非成败,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且端妃背后是整个关中与齐氏,东山再起,许是未知。
更者,因着皇室连日来的大事发生,皇帝李淳更是召了钦天监来看缘由。事情落在了钦天监眼中,便是说皇室连日阴云密布,若是想要平息,需有喜事。
这般,皇帝李淳便下了旨意,命左相齐维与康宁县主洪氏尽早完婚,以慰端妃盛萱之心并为皇室添喜。
而李淳的旨意自下达到左相成婚,竟是短短不到十日。
左相的婚礼极为隆重,康宁县主出嫁那日,十里红妆的灿烂使得整个平京城都颇为耀眼,百姓争相出门观礼,好似是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了喜悦欢狂之中。
皇帝李淳与太后刘氏更是亲自出席主婚,更是加是为这对中年新人鸳鸯增添不少的光华。
宫城中,亦是整日大庆,那热闹程度竟是不亚于皇室宗亲娶亲,风头盛的不能再盛。
只是这般全城欢动的喜事并没有给这个多事之秋带来多少幸运,李淳在位的宪武二年的秋日,平京城中天花爆发。
起初天花板疾病只是在平京城中京郊附近爆发的,到了后来京城各坊市亦是开始爆发,到了最后,已然蔓延到了宫城。
是刘婕妤韵婉的宫室里的一个杂役宫女最先发病的。
再然后,瘟疫便是蔓延到了端妃盛萱的咸阳宫中。
而按着宫中的规矩,位份低微的宫女内监得病是不能宣召太医的。李淳即位之初,虽是下了法令允许后宫宫女内监有病诊治,然而却是被左相齐维等人给将这项政令驳斥,说是尊卑上下有别,侍奉皇帝贵人的太医,自然不可以再去侍奉低贱出身的宫人。
所以起初那两个宫女内监得病之时,并没有引起过多的关注,饶是端妃盛萱体贴,也不过是令那内监休息几日。
且宫中看病,必得得到上殿的手令或者是有银钱才诊治。
起初不过以为是高寒发热的症状,到了后来却是越发严重,等到那些人面颊与浑身都出现了皮疹更是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情景下晕厥吐血后,刘婕妤与端妃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才延请的太医来诊治。
天花。
宫中自然人人自危,且皇后妕樱怀着身孕即将临盆,更是担忧紧张,越发是紧闭了大门不出,一应供应更是要经过重重的检查才得进来,只求万无一失。
只是尽管妕樱是小心再小心,然而秋日里寒风阵阵,天气不稳,妕樱竟是得了风寒病倒了。
若只是平常的风寒便也罢了,只是皇后妕樱怀着身孕,更是不到一个月便要临产,这便是宫中上下人人都为之紧张的事情了。
起初妕樱只是发寒发热,后来便是高热昏迷。
再然后,竟是天花。
寻常天花本就是极为容易死亡的疾病,妕樱如今更是孕妇,更是危险到极致的事情。
皇帝李淳当听到这般消息之时,几乎是晕厥过去。
本来因着连日来京城的疫病李淳便是整整半个月都没有睡过好觉,只是为遏制天花而犯愁,那身子本就是脆弱的如纸一般经不得一丁点风吹草动。
而如今,万众期待的中宫嫡子,遭此陷阱,便无异于是压倒李淳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是头风严重,不能下床。
允郡王李杭听到消息之后,立马赶到了宫中为皇帝李淳侍疾,并阻拦李淳那颗想要去坤明宫看望皇后妕樱的急切的心。
而宫中规矩,凡有嫔妃贵人皇子公主染上天花,便是要出宫避疾以免传染更多之人。只是如今得了天花的不是一般的人,而是中宫皇后,这般便是难为情的了。
皇后是中宫,母体天下,最为尊贵高大,自然是不能与平常一般的嫔妃对待,且如今怀着身孕,更加是紧急所在。
只是若是留在宫中,只怕有更多的人会因此染病,且宫中有两位公主以及昭惠太皇太后与太后两位老人,若是因此染病,则是朝纲倾覆的大事了。
太后刘氏主张将妕樱送到行宫养病,而太皇太后赵氏则是坚决不允许,更是以中宫尊贵之名分来拒绝太后,两下里争执不下,倒是更加宫中紧张局势。
“正因皇后尊贵母体天下才要做出表率,遇天花之喜是喜事,按着宫中规矩是要送到宫外安养加喜的。皇祖母不同意,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说皇后仗着身份尊贵,不遵守先祖立下的规矩么?”
“太后这会子倒是想着先祖规矩了!只是皇后如今怀着身子,她腹中可是中宫嫡子,是国家最为紧要的所在。法外不外乎人情,咱们都是老婆子了,还怕什么?太后你若是怕染病,只要紧闭你慈安宫的大门便是了。”
太后的性子哪里肯依,再者她更是害怕自己与宫中有更多的人染病,那就实在是朝纲不稳之所在了。因此便是明面上不得违逆太皇太后,这次太后也是争执不肯,两下里谁也不肯相让,最后还是太后身边的秦老老提出,双方各让一步,这才算是解决。
解决的办法便是,将宫中两位年幼的公主以及年幼的宫人内监先迁出宫去避痘,并将皇后妕樱的昆明宫隔离,未经允许一概不准出入,以求宫中安稳。
而更重要的,是关乎皇后妕樱腹中孩子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