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妕樱不到一月便要生产,本来是要在此之时要娘家母亲进宫来陪产的,然当初因着端妃之事未能入宫,而如今又是因着泛滥的宫城疫病而不得入宫。这般下来,便是难为。
胎儿若只是在孕妇胎中安稳养着便也足月生产变好。只是天花是传染的疫病,孩子若是在母体中,只怕会染病,一生下来便染了天花疾病的孩子,那无异于被宣判了死刑。
只是皇后妕樱此时尚且虚弱,根本经不得催产之折腾。而不催产,那孩子便是会无疑失去生命。
只是身为母亲所有的天性,让妕樱根本没有思考便选择了将孩子趁着病情尚未严重之时生下,按着她自己的话语:“我是个母亲,便是我死,我也要生下我的孩子。”
只是李淳听闻,则是激烈反对,甚至尚且在病中的人更是不管不顾去了坤明宫看望皇后。
只是紧紧裹了面纱,便是毫不忌讳地紧紧握住妕樱的手:“皇后,我不允许你死,你是我的皇后,定然会平安无恙的。”
妕樱已然疲倦至极,厚重的眼皮几乎是要阖上一般,面色更是疲倦苍白:“陛下,我不成了。只是我腹中的孩子,不能与我一起不成啊!我多想给你生个嫡子来着,如今若是再拖,只怕不成的了。”
李淳再忍不住,只双目流着泪,痛苦不已,是真挚情感的表露:“不成,不成,我娶你,原就不是为了让你生孩子的。孩子有什么紧要?在我心中,你比孩子要重要千万倍。”
妕樱淡淡一笑,故作轻松:“听陛下这么说,我真是高兴,只是,孩子是为母亲的命啊!我辛苦了这么久,若是不能生下健康的孩子,才是遗憾。”
“不成,不成,”平素最是沉稳的人,如今竟哭的像是个小孩子一般,他紧紧看着妕樱,“你腹中的孩子是孩子,可你忘了映欢了么?那也是咱们的孩子啊!你怎能如此狠心?要抛弃映欢么?”
妕樱病中,面色惨白若纸,却是并没有寻常病重者的颓废气息,相反却是尽量笑着,好似极其开怀一般:“陛下,您当我不知道么?我得的是天花啊!早晚是要死的,如今若是拼死生下咱们的孩子,孩子还能有一线生机,可若是我拖着迟迟不生产,只会……”她重重咳着:“只会一尸两命。与其都保不住,还不如拼着一把,生下孩子,陛下也能有个念想。”
也不知妕樱是当真轻松释然,还是为着害怕李淳担忧而故作轻松,只是她越发轻松,李淳心中便越发如刀绞般痛苦,眼中泪珠已然崩不住,更是顾不得身为皇帝应该有的体面尊贵,“不会的,不会的,我会命太医全力诊治,你定然会好的。”
妕樱摇了摇头,“陛下,您又何必骗我?我怀着身孕,本就不大安稳,如今得了天花,自是保不住性命的。无非是死的早晚而已,若是早死能生下孩子,我自然也是无有遗憾的。”
李淳摇着头:“不行,不行,你不能死。”李淳已然泣不成声,那是一个男子最为脆弱无助的时刻,好似整个世界都变的黯淡了起来:“不,不,我不会允许。你……还有咱们的孩子……都会平平安安的。不过是小事,会过去的。”
妕樱躺在床上,轻轻地摸着自己的面庞,此刻面庞依旧是如鹅蛋一般光洁白嫩,恍若冬日里的一抹初雪,亮眼且让人觉着亲近无比。
只是这容貌,总归是要留不住的。
再过几日,便会满面长出红色的密密麻麻的疹子,更是会遍布全身。
到时,那光洁的面庞也终究会无法存住,只会变得越发恐怖不堪。
“陛下,不行的。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了!若是不能生下我的孩儿,那我岂不是要平白死去了?可是一点都不行的。”
“你好好休息,以后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说罢。”
妕樱犹是想要劝说李淳接受自己的想法与主张,然而李淳已然极度疲倦,妕樱见此,便也不勉强,只是道:“陛下也该回去歇息了。我困乏了,想睡一觉,陛下在这里……”她自嘲般的一笑:“总归是不自在的。”
李淳不想离去,妕樱却是命自己殿中的伊雯与水秀赶紧着将李淳半推半请了出去。
李淳出了坤明宫,清漪便是在门外等着。清漪见了李淳,颇为担忧地问道:“姐姐怎么样了?”
李淳也不说话,双目之中只是写满了深深的疲倦,便是连着走路都觉着踉跄,他一把扑在清漪怀里,只是紧紧抱着清漪。
清漪分明能够感受的到,李淳双目中流下的泪正滴在自己手中。
只是紧紧抱着,好似要抓住全世界一般。
没有什么言语,只是静静相对,便是无尽的伤心失落。
原来竟是这般。
许久,李淳才缓过神来,却是依旧不说话,只是与清漪并肩走着。
“去你的爽青轩罢。”
这是自李淳从坤明宫出来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到了爽青轩,李淳依旧是双目放空,好似与世隔绝什么事情都眼中看不到一般。清漪见罢,也只是摇摇头。
”陛下,这是我自己制的牛乳茶,你怕是一日都没有吃东西了。想来也没有胃口,这东西倒是好入口,也缓解些。”
李淳木然地接过牛乳茶:“谢谢。”
然后,便又是静默无言。
许久,清漪才上前,从背后抱住李淳:“陛下,我有一事,想要求你。”
“什么事?”李淳双目虽是放空,然而总归是有一丝理智清醒。
“我……想去坤明宫,照顾姐姐。”
“什么?”李淳一愣,好似事自己听错了一般。“你说什么?”
清漪想了想,闭着眼狠着心复说了一遍:“我想去坤明宫,照顾姐姐。姐姐如今被困在坤明宫里无人陪伴,定然无聊。”
“不行!”李淳斩钉截铁地拒绝:“万万不可!皇后得的是天花,那可是会传染的。”
清漪只是面色平静:“没事的,我幼时得过天花,已然好了,自不会再得。姐姐一个人在坤明宫里,我不放心,且我得过这病,自然不怕。”
李淳未有说话,只是低着头饮着杯子中剩下的牛乳茶。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淳才缓缓道:“难道,连你也要离我而去么?”
秋风吹过殿阁,连带着轻轻卷起殿阁之中的重重帘幔,本来是会显出一股子轻飘飘的仙气似的,然而此刻却是越发显着悲苦凄凉。
侍奉的宫人内监全数都被撵了出去,殿中只余二人静默相对。许久,才有一星半点的言语,却是没有人听的清楚。
清漪走在长街上,却是不知道该要往何处去,只是漫无目的地闲逛。
秋娘与涟水跟在清漪身后,亦是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
因着天花疫病泛滥,宫城上下都充斥着浓重的药草的味道,四处之下更是有宫女内监将烧的滚沸的醋浇在各处角落,更是浓重的呛人气味。
“真是呛人!”秋娘抱怨着。
“呛人,总比没命好。”清漪神色淡漠,极其平静。
哪怕自己曾经得过天花,然而那份回忆也是自己不愿意去经历的,如今又经历一次,那份心中的恐惧更是越发甚了。
死亡,当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宫中瘟疫泛滥,你没得还瞎跑什么?”是容贵嫔的声音。
许久未见容贵嫔,当清漪再见之时,只见着容贵嫔世薇虽是美丽风姿依旧,只是再细细看来,竟是全无从前的骄傲自得之神色。
那最是骄傲的一个人,如今也只是满面写着疲倦。
“给贵嫔娘娘请安。”
容贵嫔依旧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甚至惯常翻白眼的招牌动作也未有变化,依旧是“不屑”地道:“宫中疫病泛滥,你却随意走动,连面纱也不戴,还真是大胆。”
清漪神色淡淡的,却是平静:“谢贵嫔娘娘关心,臣妾幼时曾得过天花。”
世薇轻轻“哦”了一声,却是道:“那你也该注意些,你倒是随意走动了,可你也得考虑考虑你身后的宫女,她们跟着你,再有个什么好歹的,可是不好了。”
也不知是关切还是奚落,清漪也分辨不出来,也懒得分辨,只是轻轻对着容贵嫔道谢:“谢容贵嫔娘娘关心,臣妾定然会注意的。”
说罢,清漪便轻轻行礼,转身想走。
“皇后娘娘的身子?怎么样了?”世薇却是问道。
清漪一愣,却是如实回答了:“自是不好。”
容贵嫔世薇轻轻叹息了一声,那是发自于心底的焦急担忧,她伸手指着自己的未央宫的方向:“本宫看你是没什么事情可做,不如去本宫的未央宫里坐坐。”她见着清漪有些犹豫,便故作不屑道:“你放心,本宫如今没有闲心针对你。”
到了未央宫,映入清漪眼帘的,却是一众忙碌的宫人内监,像是在收拾什么东西似的。
“娘娘是在收拾东西么?”
“是啊!”世薇懒懒答道:“本宫已然禀明了陛下与太皇太后,明日便要出宫,去行宫照顾昭明与福顺。两个孩子都小,在宫外养着,我不放心。”